男孩的饼干

邵顺文

从盐城回来的火车上，我与一个男孩并肩而坐。

男孩大约十六七岁。他个子高挑，皮肤洁白。长长的脸上，一只鹰钩鼻显得突兀醒目。他一坐上车子，就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盒饼干。打开以后，他取出一块，递给我，对我说：“来一点吧？”我笑了笑，算是表示感谢和委婉的拒绝。

男孩一边吃饼干，一边听他的MP3。他听MP3的时候，把耳机的两个耳麦搁一个在自己的耳眼，另一个则顺着他的肩膀挂了下来。我笑着问他：“你为什么要留一个呢？”他斜着眼睛看了看我，说：“我怕你对我讲话，我听不见呀。”我的心突然觉得有些温暖。

我们的对面，是两张空位。我于是坐到对面的位置上，和男孩一边聊天，一边听着火车轰隆隆地带着我们从一个站到另一个站。

坐在过道另一侧的一个男子，看上去大约有四十多岁。他似乎没有携带什么行李。他的身边是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孩子。女孩子从上车开始，就一直在看她手提电脑上播放的一部电影。好几次，这个男子想对女孩打自己的手势，但是，女孩很入迷，根本没有看到他的表情。男子于是就从他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坐到了我刚刚坐的地方，和男孩并排。

男孩看到他过来以后，马上取出一块饼干递给他，对他讲：“你也来一块饼干吧。”男子看着他，使劲地摆了摆手。男孩又问他：“你到哪里下车呢？”男子漠然地望着他，似乎在听天书。我这才明白，男子是一个哑巴。男孩抱歉地说：“对不起，对不起。”男子会心地笑了。

坐了几分钟以后，男子把自己的手机打开了，他给男孩看自己刚刚收到的一则短信。我坐在他们的对面，大致可以从他们的交流中知道，有个人正在赶往淮安来接这个男子，但是这个人不知道火车将要在南站还是其他地方停车。男孩看了看他的信息以后，示意哑巴，他打个电话给对方，可以说清，回信息说起来比较麻烦。哑巴又使劲地摆了摆手。男孩拿出自己的手机，在上面写字，那意思说：让我给他打个电话，他就会知道了。男子也在自己的手机上写了几个字，给男孩看。男孩看了他写的字以后，脸一下子红了，他又说：“对不起，对不起。”

原来，和这个哑巴联系的另一个人也是哑巴。男孩拿起哑巴的手机，在短信里面回复，告诉对方火车将要到达的具体地点。这个哑巴看了他写的信息以后，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向他表示感谢。

他们在路上交流的时候，我一直在冷静地观察着哑巴。根据我的经验，这个哑巴出这么远的门，却没有一件随身携带的物什，他应该是一个有问题的人。可能是一个流窜作案团伙之中的一个成员吧。他接近男孩的时候，或许是别有用心，但是，男孩递给他的那块饼干，却让他的内心感觉到震动。于是，他收起了自己的用心，并且和男孩交流起来。

我一直默默注视着哑巴。我的目光里面也许有一种告诫他的意思。如果哑巴真是一个流窜作案的人，改变哑巴初衷的，应该就是那块饼干。一块小小的饼干，让人看到了人性中纯洁的一面，它能够唤醒爱，唤醒人们内心深处的良知。

有一次，在62路公交车上，我看到有五六个哑巴，一上车就不停地用手势比划、开玩笑。他们中的一个人接近我的时候，我使劲地转过了身。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是一个有问题的团伙。果然，在他们下车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个人，居然忘乎所以地说了一声：“我们到站了。”

众人看着他，都惊呆了。其他的几个哑巴看着他，也惊呆了。他们于是匆匆忙忙下了车。等他们走后，车上的其他乘客止不住叹了叹气。

快要到站的时候，哑巴匆匆忙忙想起身往出口走。男孩用力地拉住了他的手，示意他，还有一会才到。火车到站，车上会播报的。哑巴红着脸，又坐了下来。

男孩又拿出一块饼干，递给了哑巴。

这一回，我看到哑巴接过了他的饼干。他的眼睛中，充满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