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  道

邵顺文

这是我亲历的一件事情。十年来，我一直思索自己在这样一件事情上处理的是否具有男人的气概。但是，经过反复的思虑后，我还是为自己当初的作为感到自豪。

事情发生在我做连云港一家公司做物流主管期间。为了搞好工作，我决定在我的手下选择一名副手做班长，协助我进行车辆管理。在选举前，我和手下的员工们交流了思想，认为我的提名候选人可以获得超过半数半票的优势，而真正的结果就在于这半票之差。如果他得到这半票优势，将顺利当选；否则，另一个候选人将会当选。

唱票开始了，当他们二人的票数都已经唱到7票的时候，全体同仁的心都绷到了嗓子眼。最后一票将会落入谁的囊中呢？大家拭目以待。而我，则已经做好了为自己提名候选人庆祝的准备。

但是，当唱票人报出最后一票上的名单竟然不是我提名候选人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愣住了。我知道，有人背叛了我。他的背叛导致我提名的人选没有通过。接下来，我工作的压力将会越来越大。

选举结束后，我陷入了沉思。是谁背叛了我呢？我把自己做思想工作的七个人一一过滤了一遍，发现几乎谁都没有背叛的动机与可能性。他们都是我的铁杆。那么，这一票究竟是谁选择了与我既定人选对立的一面呢？事实总归就是事实，我告诫自己，找出这个人，已经成为我的当务之急。

那天，当所有人都回到自己办公室外的时候，我悄悄地从办公室返回到选举的小会议室。谢天谢地，十五张唱票还在，它们被揉成了十五个小小的纸团，安静地躺在垃圾箱里。我捡起了垃圾箱里的选票，一张一张摊开，然后仔细分辨其每个笔迹。通过分辨得知，投票给另一个候选人的，居然是我最信任的属下——在我的心里，他是永远不会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的，因为我几乎在任何场合都对他给予了力所能及的关心与帮助。究竟是什么促使他放弃了对我的忠诚呢？

通过暗访，我得知，是我手下的几个老女人“策反”了她。几个老女人比较喜欢另一个候选人，在工作中，她们非常喜欢与我对着唱戏，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存在。在几个老女人的游说下，他动摇了自己，并最终在投票的名单上写上了另一个候选人的名字。

我真想把他叫过来，狠狠地骂一顿，或者干脆用我在上层的人脉，把他拿下，换到别的部门去。我没有把几个人同时搞定的可能性，不过，把他一个人搞定，杀鸡儆猴，还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仔细想想，这又何必呢，毕竟他还年轻，还不知道轻重缓急，还不知道人际关系中复杂阴险的一面。不能为了自己一时的意气而鲁莽冲动。想到这里，我的气消了许多。宰相肚里能撑船，我暗暗告诫自己。

青年也意识到自己惹了大祸。他突然之间，陷入了一个漩涡。所有的人都瞧不起他，觉得他不守诚信。那几天，他明显变得颓废了许多。他在工作中变得沉默寡言，上班一个人独自来，下班一个人独自走，吃工作餐的时候，他也是一个人独自行动。我的队伍，因为他决定性一票的改变，也变得诡秘起来。每个人都在揣摩着自己的命运。唯一没有揣摩的是我。因为我已经决定，不再追究这件事情，更重要的工作在等待着大家的努力一起完成。这个关节眼上，我的草率，也许会带来整盘的被动。

那天我去洗手间。在与他距离十几米的地方，看到他朝我走来。这是一条狭窄的青石小路。路的两边是空旷、翠绿的草坪。我看到他的时候，本能地想停下来，但是已经不可能。他几乎同时也看到了我。就在他看到我的刹那，我发觉他哆嗦了一下。他怔住了。他呆立着，大约一秒或者更短的时间，接着，他想避开我。他的脚不自觉地朝青石小径边的草坪移动，左移后是右移，右移后是左移，摇摇摆摆，似乎喝醉酒一般。我知道，我的出现，让他局促不安。他想躲避，但是躲避不了。他的紧张与畏惧，被我准确地捕捉到了。我该怎么办，是乘着旁边没有人的时候，狠狠地骂他一顿，包括他的祖宗八代，还是假装没有看见，让他绕过去。在短短的一瞬，我的脑海中闪过万千念头，但是，最终理智战胜了我­——我迅速从自己的口袋掏出了手机，低下头，一边走，一边假装发信息。在我低头行走的过程中，他从我的身边擦肩而过。

给一个无路可走的人让道，让他避免无法面对的尴尬，是我多年以前用自己的智慧作出的一个决定。几天以后，他在上班时间偷偷给我递来了一张折叠的纸片。我看着他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我微微笑了笑，接下了这张小小的纸片。

他转身走后，我打开了这张纸片。纸片上赫然写着两排字。看着看着，我的眼睛不禁模糊起来。

十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记得那张纸片上写着的八个字：“主任：对不起，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