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台中日报》发表邵顺文散文《在心中垒起一座坟》 

小乞丐

邵顺文

这个男孩大约六七岁，个头差不多一米左右。他理着干净的平头，是那种典型的学生头。他的脸盘比较俊秀，皮肤也算白净。他的上身穿白色的衬衫，下身穿黑色的裤子，上上下下看上去都很得体。他过来的时候，好像一阵风，悄无声息。在我们这排第一个乘客面前，他站住了。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对那个年轻的妇女说：“阿姨，给我钱。”说着，他用身体去贴那个妇女面前的大皮包。妇女在自己口袋里翻出一张一元钱的纸币，递给了他。他把纸币抓在右手，举起手臂，扬了扬，又去第二个乘客面前。

第二个乘客是个男生。他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孩子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假装没有看到。孩子就挨着他膝盖上的背包磨蹭起来。

男生问他：“谁叫你来的？”

孩子说：“你问不着。”

男生又问他：“你要的钱给谁了？”

孩子说：“我不告诉你。”

男生又诈他：“刚才和你一起的那个女人是你妈妈么？”

孩子说：“可能是你妈。”听了他的话以后，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但是接着我又为他，也为自己感到深深的悲哀。小小年纪的他，究竟在社会上行乞几年了？如果没有几年的时间，他何以能够如此老成地回答别人的问话？谁在孩子的背后，指使着孩子行乞？我朝候车室的四面望去，黑压压的人群里，看不出谁是他们的主使。他们不光榨取着孩子的血汗，还耽误了孩子宝贵的童年学习的时间，这不能不引发我的忧虑和担心。

男生死活不肯给他一个子儿。孩子就赖在他的包旁，用手使劲地去拽他的包带。男生做出要打他的架势，吓唬他，但是孩子根本不怕他，依然缠着他的包，还不时做出各种鬼脸来对付那个男生。男生假装看不见，他用双腿夹紧自己的包，眯着眼睛假寐。

孩子折腾了半天，看没有希望，就用手去掐男生的胳膊。男生因为疼痛，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伸出自己的手，但是刚挥到半空，又放了下来，说：“我真的没有钱，你去找别人吧。”孩子于是得意地朝他竖了竖小拇指，扭着屁股走了，还不时回头盯着那男生发出嘲讽的笑。

刚刚走几步，孩子又回来了。这次，他直接去找男生旁边的乘客。乘客说自己没有钱，他不答应，用对付男生的手段对付起那个乘客来。那个乘客只好乖乖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元钱来。他拿着钱，吹起了口哨，就朝下一个乘客去。

我专注地留心着孩子的一举一动。在孩子到达我左边那个乘客的时候，我也一样留意他。我以为他也会用同样的手段纠缠我，但是他到我身边的时候，只是好奇地看了看我，就朝我右边的乘客走去。我觉得很奇怪。整个一圈转下来以后，他唯一没有纠缠的就是我。

转完一圈以后，他把自己手里的纸币叠得整整齐齐，举在半空，像个凯旋的战士一样，高昂着头去了。

过了大约五分钟，孩子又回来了。这次，他带来了一个和他一般大小的孩子。他俩的发型、脸盘、皮肤几乎雷同，我怀疑他们是不是双胞胎。他们径直来到刚刚那个男生跟前。后来的孩子挨着他的包，抵住了男生，而先前过来的孩子则毫不客气地对着男生的腿挥拳就打。我相信，他的力气还不足以对男生构成伤害，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对男生不满的发泄。

谁培养了孩子的攻击性？他们正在哪里默默地导演着孩子伤痕累累的现实与未来？这两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人生的出路被什么样的力量封锁了？贫穷？黑暗？看不见的手掌？看着他俩，我的心像突然结起的冰块一样，堵得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