掸雪

大年初一的早晨，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淹没了整个世界。我从窗口向外望去，只望到无垠的白。白色的天空，白色的树，白色的房顶，白色的河流，白色的地面。雪依然在肆虐着，花生大的雪朵从天空飘落着，亮晶晶的，纷扰扰的，沉甸甸的，大地上的白色在不断地沉淀着，增长着。

远远近近飘来鞭炮的声响。这些声音，有的发自于成串的小鞭，有的发自于一种叫做天地响的大鞭。无数年来，这些声音揭开了新年的序幕。人与自然的较量，就从这一声较量中开始。

几只麻雀落在家院前面的一株梅花上。大雪纷飞，它们的出现让我感到些许激动，些许温暖。它们叽叽喳喳地交谈着什么，是在开会，还是在讨论它们一年的规划呢？人们不得要领。由于飞翔的缘故，它们的身上并没有积压厚厚的雪片，所以它们的身子看起来依然是灰色的。浅黄的梅花，洁白的雪朵，灰色的几点麻雀，把这株梅花点缀得格外生动、娇媚。

与家院一路之隔的，是我们家的一片土地。地里长的是大棚蔬菜。大棚是用长长的竹子搭成的，它的截面是一个抛物面。抛物线是下开口的，它的口对着大地，像是要从大地汲取不尽的精华。近百米长的大棚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塑料薄膜，样子很容易让我想起那个庄严的词语：天穹。

我们从床上起来的时候，母亲正在前面的大棚边，为大棚掸雪。远远看去，她的背弯得像是与那个抛物线平行的一段抛物线一样。她的手里，把着一根长长的掸子。掸子的顶端，捆缚着一把稻草。每一根稻草都与掸子的主体——那根长长的木棍平行着。母亲抡起掸子，用力地用掸子上捆绑的稻草去掸落在大棚上面的积雪。雪依然在不住地下着。纷飞的雪花包裹着母亲瘦弱的身躯，看到这样的情景，我的心里不觉酸痛起来。

孩子们顾不得正在飘落的雪花。他们三三两两，开始了拜年。母亲一边掸雪，一边密切注意着门前的那条大路。所有来我们家拜年的孩子，都必须经过这条路。看到有人过来的时候，母亲就放下手中的掸子，小跑着赶回家来，给过来拜年的孩子发放糕果、花生或者香烟。她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一拨孩子们走后，母亲又小跑着赶回地里，去掸大棚的积雪。她就这样，片刻也没有休息过。

我把羽绒服的帽子戴好以后，走进了雪中。轻轻地，我来到了大棚边。我看到，已经有一半大棚的积雪被她掸除干净。雪还在下着。它们落在已经掸过的塑料薄膜上，变成了水，轻轻地滑落下来。但是在没有掸过的那些塑料薄膜上，则依然是雪本身，并且在不断地增加着积雪的厚度。

田野里的积雪之厚，已经覆盖了我的脚踝。我踩着积雪，雪在我的脚下发出“吱吱”的声响。这声响惊动了正在掸雪的母亲。她吃惊地回过头，看到了我，责备道：“谁叫你来的，赶紧回去赶紧回去。”我对她说：“雪下这么大，你还是等雪停了再掸吧。”母亲说：“现在不掸，等雪停了，这大棚就要被压趴了，到那时候，想掸都来不及了。”

母亲今年六十大几了。从去年开始，由于父亲脑梗，全家的劳作都是她一人担当。平时，父亲的饮食起居都由她一人照料。此外她每天要早早起床去卖菜。卖完菜以后，再赶回田地劳动。她像一台永远不知道疲倦的机器一样，一直在超负荷的劳动中。大年初一，本以为她会给自己休息一天，谁知道又下起了这么大的雪。

又一群孩子过来拜年了，我看到，母亲又小跑着从地里赶了回来。她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朵绚烂的笑容。她的笑，让我感到格外自豪。什么样的雪花在她的笑容前，不会融化呢？我暗暗地思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