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脑梗住在解放军八二医院。医院的餐厅在住院部北面大约300多米的位置。早晨，我带着盛饭的碗具去餐厅排队给父亲打饭，看到几乎每个过来打饭的人神情都比较凝重。也有一些陪护者正坐在餐厅里用餐。他们大多埋头吃饭，一声不吱。我排在长长的队伍中间，感到格外别扭。
    突然，一阵歌声从队伍的后面传了过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浑厚。有力。充满了阳刚之气。他唱的是那首著名的《小白杨》。

    “一棵呀小白杨
    长在哨所旁
    根儿深,干儿壮
    守望着北疆
    微风吹吹得绿叶沙响罗喂”

    我感觉心头一震。寻思着这是哪个病人的陪护家属这样乐观开朗，于是顺着歌声朝后面望去。结果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用手推车推着一个患者正从餐厅门口向排队打饭的地方走来。中年男人推着的患者，也是一个中年人。他的脸，是典型的“国”字形，方正洁白。他穿着素净的睡衣，坐在手推车上。手推车的扶手上，我只看到他的一只手。他是一个断臂的患者。手推车的脚踏板上，我只看到他的一只脚。他还是一个断腿的患者。我大体可以看出来，推车的人和他是一对兄弟。这样缺胳膊少腿的病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兄弟能在这种情况下，守护着他，并且如此开心豁达，真的让我觉得匪夷所思。我不禁被他们的乐观深深感染。刚刚感觉到的沉闷阴霾随即一扫而空，心头荡漾起海水般的温馨。
    队伍缓缓地向前面移动着。排队的人和在餐厅里就餐的人都被这热情洋溢的歌声吸引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眼睛投向这对兄弟。我也更加仔细留心起他们来。这一仔细不要紧，我发现了一个更加让我不可思议的事件。原来唱歌的不是患者的兄弟，而是患者本人。他非常专注地歌唱着，似乎自己不是身陷轮椅，而是正在进行一场歌曲比赛一样。轮椅缓缓地向前推进，他的歌声也轻快地向前推进着：

    “小白杨小白杨
    它长我也长
    同我一起守边防
    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小白杨小白杨
    也穿绿军装
    同我一起守边防
    一起守边防”

    我情不自禁地把碗具夹到自己的腋下，为他的歌声鼓起掌来。跟着，我发现，全餐厅的人们，无论是工作人员，还是排队等候的陪护人员或者正在餐桌上就餐的人，大家也都毫不吝啬地给他送去了热烈的掌声。这掌声像一阵风雷，把整个餐厅都震得似乎要晃动起来。
    这是一个让我终身难忘的早晨。这个中年患者用他的歌声向我们演绎了生命真正的价值所在。我相信，无论谁遇见这样的场合，都会感到内心的震颤，也都会不由自主地重新思索人生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