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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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每日一题 |
我假装远离喧嚣,在这座城市最热闹的地方,用一种以为别人会投注尊敬目光的姿势端坐着。在肯德基的小餐桌上,我的面前放着散文、经书、纸、笔,我装着全神贯注地看着那本著名的经书。我不断地把手中的页码向后翻去,像漫不经心的云。这是一个琐碎的细节。对于肯德基,对于这本经书,对于从我身边反复经过的清洁工,对于今天下午这段混沌的时光,对于我斜对面桌上那顶白色的草帽来说,我的手指所翻动的无疑是一个走调的音符。
我不知道我面前的经书究竟落到了哪一页,经书里慧能大师说法时发出来的声音,我根本无法听到。此刻我听到的,是自己内心发出的疑问:那是谁的帽子,为什么是白色的,为什么会放在那个白衣女孩的对面,它在她的对面究竟多久了,它的主人去了哪里?我问了自己无数个问题,都是关于帽子的。
帽子对面端坐着的女孩,也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她的帽子是布质的,和她对面那顶麦秸做的完全不同。她的帽子,沿口很低,遮住了她的刘海、额头。我不时向她瞟去几眼,都只能看到她的颧骨、脸颊。她的鼻梁是小巧的,像东海岸边一个玲珑的峨螺。她薄薄的嘴唇一直紧紧闭着,圆圆的,如同一个红色的草莓。她的面前,放着一叠报纸。经验告诉我,那是今天的晨报。她没有看报纸。她的眼睛定定地落在报纸上。
她是今天早晨端坐在在自己的位置上的。早晨,我来到肯德基的时候,她就坐在现在的位置。现在是下午三点,她依然端坐着,一动不动,仿佛一顶沉默的帽子。无论她的身旁经过了谁,她视若无睹。我看着她,像看着一个平静的海面。但是,在大海的心里,有多少浪花在翻腾?有多少海水在汹涌?有多少波涛在起伏?平静是一个表象。表象的背后,是谜团,是火花,是风雨,是霜雪。“自君之出矣,梁尘静不飞。思君如满月,夜夜减容辉。”唐朝诗人辛弘智的这首诗是她现在的写照么?
如果我是她对面的那顶帽子多好?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刘海,看到她的眼睛,甚至是细细的眉毛。她的刘海一定是月牙形的,黑黑的,像午夜一样。她的眼睛呢,一定像两块特殊的磁石,能够发出会说话的光芒。在清风的吹拂下,这光芒会以直线、曲线、圆弧、抛物线等各种形态游走。谁看了她的眼睛,都会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投出自己专注的凝视。她的眉毛,一定像清溪里漾起的微微涟漪吧。如果我是她对面的那顶帽子,我可以看清这世界上最清澈的水波,最澄明的水舞。洛根•皮尔索尔•史密斯说:“我为什么没有生在一个形容词的时代里。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再写淌银的泪水和月亮形尾巴的孔雀?”此刻,我感到自己距离形容词世界是多么的遥远。
如果我是她头戴的那顶帽子多好?我可以紧紧地依着她的头,在她的发梢、额头留下自己火山的吻。我可以在她的耳畔,说上无数句悄悄话。不,就一句悄悄话,我要把它重复无数遍。我可以把她的发香当成天空,把她的肤香当成大地,在广袤的天地之间,沉醉或者长歌,直到自己变成一缕烟雾,融在浩瀚无垠的旷宇之中。
这个下午,没有人比我更加留心一顶帽子和一顶帽子的主人。她是又一个被逐出天堂的天使吗?当我翻阅着面前经书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涌现的词语全部和我想给她的问候有关。一顶帽子,在我们身处的世界,只是一个细节,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我眼前的大千世界。桑塔雅那说:“人类一直是琐事的牺牲者……他们几乎没有时间注意到在平静的间隙中,他们思想的实质是什么,而就我们来说,那些间隙就代表一切。”是的,这一刻,女孩对面或者头顶的帽子,代表了我以及所能发出声音中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