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纪念512:献给地震遇难的孩子们,请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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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脚下,有无数声音传上来。它们把我的双脚作为介质,向我输送一个隐藏的世界。
我首先听到另一双脚发出的问候。它们在地球的另一端,我们通过地心对称分布。当我的脚轻轻迈出,脚步声便抵达了它们。它们也轻轻地向前跨出了一步。这双脚向我问寒问暖。这双脚,让我感觉到一颗心的温度,并告诉我如何矫正自己站立的姿势。
每一天,我心怀感激,在同样的地方反复踱步。那是一条湖畔的石板小径。我每前进一步,都听到石头在我的脚下发出的声音。那是被践踏的疼痛,还是被摩挲的快乐?石头们仰望着我,吱吱呀呀。没有人明白石国的语言。但是,我明白。当我俯身与一块石头交谈的时候,我看到其他散步的人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俯视着我,目光的天空中飘散着鄙夷与不屑的尘埃。我聆听一块块石头,从石头们的谈话中了解它们生存的状况,它们自己世界里的法律与制度。每一块石头,都会对着我笑,也会对着我哭。在石头的国度里,每一块都有自己的名字。石头的名字是多么令人惊奇呀?我发现,它们居然和我们人类世界里的名字完全雷同。石头是另一个世界的我们。我们是另一个世界的石头。我们比石头更加孤独。它们与我们一一对应。我有幸遇到了一块石头,我问它:“你叫什么名字?”它告诉我:“我们同名同姓。”我问它:“为什么你和我重名?”它说:“我是另一个你。当你活着,我会注视你。你每走一步,我都清楚记在自己的记事簿上。当你走后,没有谁可以为你讲话,只有我会站出来,站在你的墓前,铭刻你。”我明白,每一块石头,都是一块石碑。它们并不是在我们死亡以后才成为碑的,当我们活着,石头就已经镌刻我们。人活着,不能辜负一块同名同姓的石头,我暗暗告诫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一定要走好自己的每一步。
只有从地下传来的,才是真正的交响曲。每次散步,我都能聆听到一场声音的盛宴。过去的时间,并没有过去,而是被深埋于我们的脚下。它们依然鲜活地存在着。如果你留心,你会听到几十年的世界在你的脚下发出的声响。如果你留心,你会听到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的世界在你的脚下发出的声响。如果你留心,你会听到在时间开始之前,世界在你的脚下发出的声响。这些声音距离我们非常近,它们通过我脚下的泥土、沙粒、矿藏、水份传递给这条石板小径,再由小径上的石块导入我的双脚。它们在我的血液里面螺旋上升着,像台风一样,直抵我的心脏与耳帘。
我在每个清晨与黄昏散步。我散步的时候,别人也散步。我发现,很多人带着自己的宠物。有人拎着心爱的鸟,有人牵着听话的狗。我没有宠物。当一个人没有宠物的时候,他才不会被平面世界杂乱的声音所羁押,从而听到来自脚下的立体感十足的声音。在我的脚下,深埋着时间。时间是一个整体,它由无数部分构成。时间没有面貌,但是它的每个部分都有自己的面貌。时间没有声音,但是它的每个部分都有自己的声音。在大地的深处,时间是生锈的金属,变成煤炭的森林,被掩埋的城池,人与动物的遗骸,未曾出土的石、玉、陶、瓷、漆器。时间是暗藏的织绣、玺印、书画、舆图、货币、徽章、拓片。时间同样也是秘密的纸笔墨砚、钟表、眼镜、景泰蓝等。当别人在留心自己宠物的欢叫时,我注意的是这些时间的部件从脚下传来的声音。从它们的语言中,我辨别出正义与非正义,真理与伪真理。它们的声音中,夹杂着哲理的黄金,但是我需要静下心来,仔细筛选识别。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黄沙始到金。从死亡中明白生存,这是我的格物致知。
我散步的时候,头顶天空的云也在散步,我身边湖畔的鱼也在散步,石板小径两侧树木上的鸟也在散步。和我一样,有那么一两片云朵、那么一两条鱼、那么一两只鸟,一边散步,一边也在思考着什么。我明白,它们或许和我思考的是同样的话题与道理。我听到了大地上的一切在思考时发出的叹息。什么包含于万物之理,而又被万物分别完整再现?那正是玄妙无尽的太极。“人人有一太极,物物有一太极”,朱熹说。月印万川,此刻,万物和我同沐在日月之下,人与自然合而为一。这是多么和谐的趣象:我听到了光芒的粒子落在万物之上窸窸窣窣的声响,而这万物,也正包含了闪烁的光芒自身。
每天,我不无例外地来到那条石板小径。我在这条小径上行走。走着走着,莲花开了,走着走着,雨花开了,走着走着,雪花开了。我听到所有的花朵渐次开放的声音。清晨或者黄昏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花坛。我在这个花坛上行走。我知道,我的每一步对于我个人来说,都微不足道,但是对于这个万花绽放的世界来说,我的每一步都意味着一个质的跨越。我正在慢慢接近本原。它从地球另一端与我通过地心对称分布的另一双脚传过来,从我脚下与我有着同名同姓的一块石头上传过来,从我脚下深埋的时间的不同部件传过来,从印照万物的宇宙之光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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