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明天是小年，你过完小年再走吧。”

    我知道，无论我们走到哪里，都走不出母亲的心坎。母亲的话，就是所有流浪在外的孩子的家。

    昨天上午，母亲就开始张罗着给我准备行李。

    雨刚刚下过，空气里流淌着一丝丝凛冽的寒意，仿佛一个个诡秘的眼神，让人觉得飕飕的清冷。母亲一手提着镰刀，一手挎着菜篮子，朝家院前面的菜地走去。她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在自己的面前结成一团白色的雾，渐渐上升，弥漫，直至消散开去。

    一个多小时以后，母亲从菜地里回来了。她的篮子里整齐的装满了青菜。它们像听话的孩子，安静地躺着。它们是菜地里那些还没有完全长大的青菜里面个头最高的。母亲为了给我选一些看上去差不多大小的青菜，把整个菜地都转了个遍。她的裤子上沾满了泥浆。她的鞋子像从淤泥里面刚刚捞出来一样。她的脸被正月的风吹得发青，如同冻僵的菜叶。

    我对她说：“你稍许割几棵就行了，大小一样吃的。”

    母亲说：“那些还没有长大呢。等长大了，我和你大割着吃。”说完，她又去地窖里面帮助我掏窖藏的青萝卜。

    中午出去办事，晚上十一点才赶回家。家人大概都已经休息了，我想着，不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停了车，突然看到厨房的门缝里透出一丝亮光。我走近门缝边朝里面看。看到厨房里热气蒸腾，炉膛里火光正旺，而母亲则坐在板凳上，背倚着墙睡着了。火光映着她的脸，安静，温暖，祥和。我连忙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母亲欠了欠身子问我：“才回来？”我说：“是的，回来晚了。你锅里煮的是什么呀？”她打了个哈欠说：“给你烧一些猪皮，你们带到南京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今天早上我收拾好行李将要出发的时候，母亲来到我的车窗前，示意我下车。我跟着她，来到客厅。她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手绢，递给我，说：“这几百块钱，带上用。”说着，她摊开手绢，我看到被她包裹得整整齐齐的一沓子崭新的人民币，连连摆手道：“我不缺，这个你和大留着用吧？”母亲生气地说：“我和你大平时不需要什么用限的，你们开支大，赶紧带上吧。”她把手绢包裹好，不容置疑地塞进了我的口袋。

乘她转身去客厅拿鞭炮的时间，我一溜烟地钻进了她和父亲的卧室，把那沓子人民币放进了父亲的剃头包。接着，又飞快地钻进了车子。

    母亲拖着长长的一串鞭炮出来，叫父亲：“他大，儿子要走了，快来放鞭炮。”父亲从厨房里赶过来，燃起了鞭炮。一时间，劈劈啪啪，响声震耳。鞭炮响后，我发动了车子，对母亲喊道：“那钱我放在大的剃头包里了。”

    母亲吃惊地问我：“你说什么？”

    我说：“那钱我放在大的剃头包里了。”

    她立即往卧室跑去，一转眼，又从卧室赶了过来：“赶紧把这个带上，我和你大平时不用钱的。”

    她说话的时候，气喘吁吁，雪白的雾气遮掩了她青铜的脸庞、花白的头发，世界在我的眼睛里，渐渐收拢、集聚，从气体凝华成液体，进而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