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沭阳,因白天忙碌了一整天,我选择晚间乘车出行。到达中央门的时候,“黄牛”们告诉我,沭阳最后一班车已经驶出一个多小时。我决定乘坐淮安的黑车连夜到达淮安,天亮以后直奔目的地。
黑车通常停在南京商厦门口。我到南京商厦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一辆客车。不远的地方站着几个人,男男女女,在风中冻得哆哆嗦嗦。他们看我提着包走近,立即围了上来:“老板,去淮安么?”
我没有理会他们,直接上了车。几步之遥,如果回答了他们的话,上车以后支付的费用就比不回答他们要昂贵得多。这是经常出差积累的经验。
车上稀稀拉拉地坐了些人。我用眼睛一扫,发现共有七个乘客,加上我,是八个。车上的座位是三十五座。我问驾驶员:“什么时候出发?”驾驶员说:“很快的,一会就坐满了,坐满就走。”
我看了下我的手机,时间指向八点十五分。于是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安静地等候开车时间的到来。
车上的一个乘客看到我上来以后,问驾驶员:“请问现在可以走了么?”
驾驶员说:“还有二十七个位置没有坐上,如果你出九百五十元包车费,我马上出发。”
那个乘客嘟哝道:“我上来都一个小时了,才来这么一个人,等到都坐满,那要等到什么时间呀?”
正说话间,车上又上了两个客人。那亲热样子,像是一对刚刚结婚不久的夫妻,或者两个久违的情人。带他们上车的,是一个年轻的“黄牛”。他把他们安排好位置后,朝他们收取了一百五十元的车费,然后,交给驾驶员,驾驶员拿钱以后,又返还了他八十元中间费。“黄牛”高高兴兴地下了车。
“黄牛”走后,驾驶员对那对青年说:“你们为什么不自己上车来呢?坐我们的车只需要三十五元一人的,你们白白给他挣了八十元中间费。”两个青年坐在车上,懊恼不已。
女青年坐上车以后,开始睡觉。她把自己的头放在男青年的腿上。男青年用自己的手托住了她的头,并把自己的前额抵在前排的座椅上休息。
坐在我身后的两个人,是一对中年男女。他们一直不停地说着什么。从他们的谈话,我可以判断出来,这不是一对夫妻,但是关系比夫妻要亲近得多。此行的目的,似乎是女方要回家去办理有关手续,但是她的工作时间又比较紧,第二天下午三点之前必须赶回南京。我仔细听了他们的谈话,估计女方是要回去和自己的男人签署离婚协议。男人用手推了推我的椅子,问我:“你估计这车什么时候能够出发?”
我说:“这我不清楚,但是如果天亮能够到达淮安就可以谢天谢地了。”
他说:“这么晚?”
我说:“黑车就是这样。你坐了黑车,就得作好足够的思想准备。”
男人问女人:“如果十二点车还不走,我们回去也赶不上,不如明天早上跟六点十分的快车。那样人还能休息一阵。”
女人说:“我听你的。”
他们继续着自己的谈话。在我的前面,车辆过道的两侧,分别坐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男人大约三十岁,他穿得非常得体。女孩大约二十岁。从我上车开始,男人和女人就一直不停得说笑。我本来以为他们是又一对夫妻,但是,他们不时向对方提起的问题却又是陌生的话题。比如,你今年多大啦,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啦,每月收入多少啦,能够剩余多少啦,等等等等。
男人把自己的脸转过去面朝女孩,而女孩则不时把自己的脚朝男人的方向伸去几公分,然后再收回,如此反复。他们娴熟的表演引起了我的好奇。我仔细打量起女孩,发现这是一个大学生,她的面貌比较青春、清醇,一副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显得格外秀气。但是她所说出的每句话都与她的身份大相径庭。
男人站起身来,问女孩:“我去买瓣哈密瓜,给你带一瓣好吗?”
女孩娇滴滴地说:“大哥,不用啦。谢谢你的一番好意。”
男人下了车,到十几米外的地摊上买了两瓣哈密瓜。
时间很快就到了九点一刻。但是我们的车上依然只有十个乘客。谁都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开车,包括驾驶员本人。刚刚那个催驾驶员赶路的乘客说:“整整一个小时,就上了两个人。按半小时上一人计算,你剩下的二十五个位置得等十多小时才能够坐满。你不会一夜也不走吧?”
驾驶员把头从方向盘上挪了挪,说:“我也想早点走,可是老板有规定,人不满不能走。你问我,我问谁?这么冷,谁想在这里冻?”
那个乘客提着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车上的人一下子紧张起来。乘客的数量开始负增长了,这无论对驾驶员,还是对每个正在车上守侯的乘客,都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坐在我身后的两个人一看这架势,马上也站了起来。女人对男人说:“我受不了了,我们开个房间吧。明天再走。”
他们走后,我反复揣摩她说的“受不了”指的是哪里,觉得这三个字太复杂。汉字就是复杂。如果用这道题目去考老外,准把他们撂倒。据说外国人对类似“说曹操,曹操到”中的“曹操”指的是谁这样的问题特别头疼。
车厢内只剩下七个人了。乘客流失的速度比2008年经济危机带来的影响丝毫不逊。我一想到股票如何从六千点降到一千点左右,胸口就觉得冰凉,似乎车窗外面的风不是刮在天空下的,而是灌进了我的领口,像冰冷的水。
最后一排的一个男孩在我身后两个人走后坐到了他们的位置上。他问我:“为什么中央门汽车站不许淮安的车辆停放?为什么淮安和安徽的黑车比其他地方多呢?”
我说:“前一个问题,你需要问淮安人,他们能够给你准确的答案。后面一个问题,你还要再追问一下安徽人。任何事情都有其产生的根源。”
他看着我,一脸茫然。
人们陆陆续续地下了车。现在车上只剩下四个人。我和我身后的男孩,以及过道两侧的男人和女大学生。男人不停地向那个女大学生炫耀自己的公司如何如何。而我后面的男孩则不停地问我这问我那。他们让我对2009年世界经济的走势再度产生了怀疑。有他们,世界能够好起来么?我暗暗问自己。
男孩终于要下车了。他问我:“你还要等候么?”我说:“我得找个地方休息。明天再乘坐早班车出发。”
就在我的脚刚刚站立起来的瞬间,驾驶员睡意朦胧地说:“你们如果不走,我的车可以免费供你们住一宿。”
我说:“那明天早上我们还不进了殡仪馆的验尸房?”
女大学生接过话茬,对过道边的男人说:“哥,明天早上你可要叫醒我哟。”
我突然觉得头皮发麻,飞也似地离开了那辆黑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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