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颢晗

长相俊美的陈坤，多年来一直被定义为内地一线偶像明星，而近期与他合作的导演却纷纷对他的演技和内涵大加赞赏：“喜剧感和力量感兼备，是当之无愧的实力派”（姜文），“他的眼睛里有年轻人的锐气和理想的光芒，这个很重要，很多演员眼睛里没有。陈坤本身是一个追求理想的人”（黄建新）。这些点评让粉丝和媒体开始重新定义陈坤。

接演《故梦》时，陈坤三十二岁，他面对的角色，要从十七岁演到八九十岁，背景则是上个世纪中国历史最跌宕的百年。陆天恩不是一个高大完美的人物，陈坤却从中看到别样的魅力。他把这次演出当作对自己前十年演艺事业的一个交代。

陈坤喜欢顾城的诗歌。顾城说：“诗人的工作就是要把破碎在生活中的生命收集起来，恢复它天然的完整。”陈坤引申了一下：“演员就是要把破碎在生活中的生命收集起来，然后用最天然的方式演绎。” 毫无疑问，对陈坤而言，《故梦》是一次收集生命碎片并且重新演绎的精彩旅程。

演完电影《画皮》之后，我原本打算给自己一年半的时间去休息，要是没有《故梦》这部戏，我会继续给自己放假。刚读到《故梦》剧本的时候，我就觉得它跟我有关系。陆天恩是一个难得的角色，不表面，不肤浅，带给了我一种激情。他并不强大，也几乎是我未来不太可能演到的一类角色了，但是对我有非常强烈的吸引力，并且我在创造这个角色时的激情绝不亚于任何一个我将来可能创作的角色。角色自身的魅力，以及这个剧本传达给我的感受，让我特别想要重新解读给大家看。直到今天，我仍然把《故梦》当作是对我前十年演艺事业的一个交代。

我对陆天恩有莫名的情感，我能感受到他，我常常在假想中让自己进入他的世界。他的一生是一种完全没有安全感的波动，生活跟命运随波逐流的同时，他在努力构造着一个并不宏伟的人生，这是对我最大的吸引。

我觉得会解读的观众，假设自己身处主人公的生存环境，会完全明白我在创作这个角色时，想要塑造的是一个最平凡的个体。我的目的就是在《故梦》里面完成我平凡个体的再塑造。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因为陆天恩的身世和遭际不是我们大多数人可能理解的，创作的过程里我也不断去研究去想象，用我自己非常少的经验去重新构造。

直到今天，我把它当作是对我前十年作品最后的一个交代。这个角色并不强大，也是我未来不太可能演到的一类角色了，但是对我有强烈的吸引力。

在我们通常的价值观里，人物经历了朝代的更替和世事变故，从失败衰微再到重新崛起，重新回到社会的顶端，这就叫成功。但我个人认为在那样的朝代更替里，环境把他改造成一个真正的人，一个平凡的男人，不像大家认为的那么模式化，那么雄性和高大，这恰恰就是陆天恩。

我觉得最大的难题就是年龄跨度。演前面部分对我来说，虽然不像以前那么轻松，但是体会的时候还是比较具体的。比较难的是在四十岁以后，乃至最后的八九十岁。不论化妆方面怎么样补充和帮忙，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我自己的认识。毕竟四十岁之后的陆天恩和我是有距离的，那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导演当时也说，他特别期待看到四十岁之后的陆天恩。从二十岁左右一直演到将近九十岁的年龄跨度，对我来说那简直是非常恐怖的一个经验，但是我愉悦地参与，带着解读他的热情和欲望，这让我非常开心。

在整个的表演过程当中，最重要的是信任。我信任导演给我的引导，导演也信任我有能力去塑造不同年龄段的人物。在互相信任和宽松的态度里面，我压力较少，可以尽我所能地去表现。

我觉得我遇见了一位好的导演和一个好的创作团体——吴毅先生和华谊天意影视。其实我当时看完剧本的时候虽然很有创作的欲望，但是也会感到压力。特别到了耄耋之年，脸上除了眼睛之外，你看到的部分都不是我的。我还坐在轮椅上，这意味着我无法借助表情和肢体语言，这对于我的创作来说非常难。所以在激情之后我还是经过了冷静的考量。看完剧本，我想能不能先跟导演见面聊一聊。对于人物的走向和他存在的价值，我还有疑问。我也想把沟通的过程当成一个学习的机会。当时并没有马上就下决心说我可以去演。

但导演的出现给了我非常大的影响，他的热忱、激情，以及那种艺术家的情怀感染了我。在他面前，我感觉到我可以演好这个角色，不管陆天恩遇见什么样的问题，导演都可以帮我解决，他可以帮我重新构造对这样一个我没有经历过的角色的阐释。他那么冷静和睿智，到现在我依然会尊称他为兄长。

我演完《故梦》，就表演本身和对角色理解的能力而言，都有了非常大的提高。所以这个戏我非常认可自己，不是在表演本身，而是来自我创作这个角色的整个过程。

导演非常棒的地方是，他很少对你谈戏，而是谈一些有关人生态度的东西，谈做人，并以此来辅助我去思考陆天恩这个角色是怎样一个朴素实在的人。我知道他在帮助我，我也总是能把他给我讲的做人的道理放在角色塑造上。我明白我演的不是一个壳，而是在体会并诠释他的内心。潜意识里，导演创造了非常轻松的创作环境，让我自由地散发我从角色身上认识到的魅力。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在触动我。

我认为一直以来，陆天恩最大的成长是他的经历促使他内心的觉醒，而不是外在环境对他的改变。他天生就是一个贵族少年，你要说马上就成为革命志士，在这个电视剧里面完全行不通。他是一个花花草草的男孩，他本身的气质，包括我刻意去表现的气质都是非常懒散的，可是他在享受一切的同时又会有点不舒服，又会感觉到一种禁锢。

和金灵芝的婚姻，完全违背陆天恩个人意志。小时候两人可能是斗气的小兄妹，忽然有一天要面对一个更亲密的关系，会发现彼此都不是对方喜欢的那一个。当时只有十几岁的陆天恩一定是非常抗拒这种安排的。陆家锦衣玉食，但家教甚严，陆天恩倍感禁锢，总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并不觉得自己生长在这样的家庭有什么了不起，反倒是想去过平凡的生活。迎娶一个喜欢骑马射箭的表妹在他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原本就在大时代变革中，家族的矛盾、利益和秩序又无法调和，导致这必定是一出悲剧。

与此同时他遇见水飘萍，非常爱她，他觉得这是自己喜欢的。如果跳出这个剧本的话，我理解这段感情是他对自由的向往。陆天恩喜欢小情小调，“西厢”、“红楼”之类，是他媚俗的地方。他喜欢儿女情长。他的成长环境是以女性视角建立的，所以当一个唱京韵大鼓的漂亮女孩需要有人帮助的时候，唤醒了他内心的需求。跟金灵芝的组合，他一定是弱的，这种强势的女人是让陆天恩不愉悦的。水飘萍使他自然进入了保护别人的角色，在这样一个柔弱的女人面前，马上找到了男子汉的感觉。于是第二个悲剧出现了，因为他完全没有保护别人的能力，他连自己的命运都驾驭不了。

秦燕笙的出现其实是还原了他对奶妈的亲近感，寻找到一种母性。大户人家里，所谓的父子关系、母子关系远不是平常人家所理解得那么亲密，反倒跟奶妈的关系更近。其实陆天恩的悲剧性在于他很快能够在一个悲剧之后调整自己。他身处的环境太特殊了，水飘萍和金灵芝的去世，对他虽然有震动，促进了他的成长，但是大家庭毕竟还是个温暖乡，让他很快又醉回到以前的状态。秦燕笙的出现让他看到了奶妈的影子，他在水飘萍身上不能马上实现作为男子汉的理想时，找到了一个母性的依傍。同时秦燕笙的激进思想对他又有非常大的吸引跟触动。可是后来，随着秦燕笙逐渐地成长，逐渐地强大，与家庭之间的诸多摩擦，使得他成了一个两边受气的人。他怎么办？逃避。这样的逃避是非常诚实的，不管大家喜欢不喜欢，我只是想去还原一个普通人的心路历程。我觉得在这个电视剧里面，你看陆天恩，先不要定义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即便在秦燕笙这么强大的力量面前，他的性格依然非常简单，他只是单纯地觊觎这个女人身上所有新鲜的东西，但他还是自己。

等到小韵仙出现，让陆天恩又一次找到了想要去保护一个女人的情怀。他年轻的时候遇见了水飘萍，他想去保护她，但是能力有限。到了小韵仙，他已经多了一点能力去保护她。

汪莲君是陆天恩非常爱的女人，但是这个角色有精神的洁癖，非常理想主义，无法接受他还爱别的女人。陆天恩所经历的是他一次一次被打败，生活、情感、家族沦落，等等。一个普通人可能无法体会——一个人从出生就是高高在上，有人敢直视你就是对你莫大的不尊敬了，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那种打击是从里到外的，是常人理解不到的伤害。其实从与汪莲君的爱情，能看到陆天恩的成长变化，他被拒绝，但已经学会争取和等待。包括为了他爱的这两个女人，去做他该做的一点点事。他的能力就那么点，他天生就没有去挣钱的概念，他能够做到去跑船，忍受那种屈辱，已经非常不易了。

我一直认为这五个女人都没有让他真正成长，他真正成长是在他父亲去世时。那是他经历了各种事件的累积之后心里的一个质变。他终于回归到一个朴朴实实的、真正的男人，平凡的男人。我最喜欢的就是他从高贵回到朴实，整个人物不模式化。评论陆天恩可爱不可爱，招不招人喜欢，我都不接受。为什么？因为我在创作这个角色的时候，并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常规角色来演，我只想了解他的人生。剧中很多篇幅体现他父亲的避世，也只有这种逃避的方式，在那样纷争的环境里他才有存活的可能性，也才能真正坚持些什么。父亲对他的影响是非常大的。所以他绝对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角色，努力想成为一个自由活着的人。我不断在体会这一点。

现场拍戏有时候我会自己发挥一下。比如汪莲君去世那场戏，我记得我坐在那儿，一看导演没有停机，我就沉在戏里没有出来。台词是现加的，原剧本是没有词的。我对女儿说，你妈妈最爱吃宁波的烤菜。缅怀逝去的爱人，莫过于记住她的习惯。当然对于陆天恩也很不易，他从小长到大哪里需要记别人喜欢吃什么菜，都是别人做给他吃，记住他喜欢的。所以这里面就有一份感情在，那么多年的辗转跟厮守。后来听说小韵仙去世，我很自然地念出那两句佛教的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我信佛，也研习佛法，这些就算是自然流露了。

演了十年戏，创作角色渐渐形成一个习惯，读了剧本之后我就去遐想，我觉得自己能力有限，我最笨的方式就是去想，很严肃地去想。临场我有一些感受流动的时候，我会很自然地表现出来，当然导演觉得不好也会把它剪掉。导演有句话说得挺好的，找演员演一个角色，一是看形象和气质，还有就是看投入之后的个人魅力，当你投入这个角色之后，他会产生一种演员本人和导演都想象不到的个人魅力，就像化学反应一样。如果你进不去，你找得再对，他也是一个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