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母亲的战争

         文/关义耀

母亲十七岁就嫁给了二十二岁的父亲，在这漫漫的婚姻征程中，吵吵闹闹，打打骂骂，直到94年我父亲去世，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才终于平息。

记得61年某天是父母争吵得最厉害的一次，到了要离婚的地步。那时候的离婚，社会压力很大，不是现在的情景，说离就离。当年我才四岁，其他事我不记得，但这件事难以忘怀。那天，他们要到公社去离婚，父亲走在前头，母亲抱着我走在后头。虽然，天上飘着细雨，但无法阻拦他们离婚的脚步。

从我村子到公社要经过一座独木桥，桥下是条一米深、三四米宽的小河。当我父母走到桥边时，谁也毫不犹豫地跨上了桥。这时，母亲不小心从桥上滑落下去，我和母亲都掉到了河里。父亲见状便不顾一切地跳到河中把我和母亲救上岸来。然后，我父亲便抱着我往回走，母亲也紧跟在后头。

父亲69年当了大队书记，已是5个孩子的母亲更辛苦了，家务事全由她一人操持。

有一天晚上，母亲下工回来看到家里柴青灶凉，几个孩子哭成一地，安慰好孩子，准备烧柴做饭，却发现缸里没有水了，母亲气炸了，挑起水桶就不停地放声大骂我父亲：“你现在是大干部了，不管家了，整天游手好闲。”

晚饭做好后，父亲带领社员们去修水利才回来。吃饭时我妈重重地在我爸的背上留下了一道大红的手印。我父亲是个和蔼的人，他理解母亲的艰辛，他感到很内疚，于是，他默默地吃着他的饭。

父亲与母亲的战争打打停停，常常都是父亲让着母亲。后来，可能是父亲已难以忍受了，但又不好离婚，只得找公社周书记给他谋求到离村子远些的地方工作。当时，公社正好有个到非洲指导农民种糖蔗的指标。我大队的糖蔗种得全省有名，父亲也因此到过大寨、北京、上海等地参观学习。周书记便把这个指标给了我的父亲。

此次远走，父亲决定不辞而别。村里有人悄悄地把这消息告诉了我母亲。这下母亲急了，急忙拉着我们兄弟姐妹赶到公社。

见到父亲后，母亲一直不吭声，只有落泪，但无法阻挡父亲的决心。母亲便用手使劲地悄悄捏我们，兄弟姐妹们被拧得痛哭起来。心地善良的父亲，再次放弃远走的念头。

94年父亲因病去世后，母亲常给我们讲了和父亲的战事。还多次跟我讲父亲去过广州、北京，她也要去看看父亲去过的地方。为了了却母亲的心愿，我和二弟带着母亲去广州，并在父亲留过影的"五羊城像"前留了影。去年，二弟又陪她去北京走一趟。回来后，母亲便吩咐我多洗些她在天安门的照片，我开始不解，后来才知道，当亲戚们来看她时，她都每人送一张天安门留影的照片，并说：“这是义耀爹留过影的地方！”

九十多岁的外祖母前几年曾告诉我说，看见我父亲经常带人去做水利。

母亲听了就流泪。她问我，父亲是否还在生她的气，走这么多年了，为何不“显身”让她一见呢？年纪这么大了，为啥还带队去修水利？

去年，母亲自己带着香烛到离我家十几里远的佛罗镇去问“梦母”（神婆），说想见我父亲。

梦母有力无气的坐在客厅正中，微闭着双眼说：“你男人干活去了，我已派人去找他。”

话未停顿，她又对我妈说：“啊，他来了，满头大汗的。还带着一老一少来。”母亲一听，便大哭起来。她想，那老的可能是去年才去世的她的老母亲，小的可能是六九年刚出生便夭折的她那小儿子。

我妈哽咽着问：“现在你还带着村里人去修水利？”

梦母摸着泪，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们的战争焦点都是我爸带队修水利，很少顾家引起的。这也是他们心中的那个结。多少年来这个结一直未能解开。母亲此时再也没说什么，只轻轻地叹息一声。我想，那是母亲对父亲执着的默认了。

一会，梦母便再次摸了一把泪，说了些谁都听不懂的话，伸了一下懒腰，打了个呵气说：“他走了！”

今年清明节，我们去给父亲上坟，母亲却不知何时已比我们先到。我看得出，母亲有很多话要对父亲讲…...

(2010-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