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身穿墙的梦

    我常和长安蹬着二楼的木头栏杆翻墙上房。

    那时的房顶是在铺敷的木板上再苫一层厚厚的茅草，茅草里常长出绿茵茵的瓦松和燕麦。瓦松有肥嫩的叶芽，开浅紫色的细碎花。在木板下面的缝隙里，土墙上面的小窟窿里，常有麻雀衔着鸡毛和麻绳的纤维做窝，以便产卵孵崽。

    夏夜无事可做，我就和长安上了房。我认为房顶是个谁也不知道的隐秘地域，就像世外桃源。除了偶尔有蝙蝠和野猫光顾没有任何干扰。

    但我每次在爬过栏杆的一瞬间总感到有种隐隐的恐惧袭来。总怕自己一不小心重重地摔下去，更怕被家长发现。

    后院那株巨大的白椿的繁茂枝叶就垂在房顶上。我和长安小心翼翼地踩着厚厚的茅草，拨开已经孕穗的燕麦，寻一块隐秘的地方，或坐或躺，开心地说悄悄话。

    长安是我的好友，性格文静。

    夏天的夜空极其诱人。天幕湛蓝湛蓝，几近透明，繁星似乎触手可及，其中最显眼的是仙后星座、小熊星座和猎户星座。仙后星座像倒映在湖泊里的神秘遥远的山脉一样，小熊星座里的北斗七星则像一只庞大的汤勺，在逗引着猎户星座里一只同样庞大无比的蝴蝶。偶然有些大团大团的洁白云朵在夜空中游走。熏风扑面，令人惬意。

    我和长安坐在高高的房顶上，互相吐露心中的秘密，包括对某个女生的单相思和长大后要实现的愿望。

    有一天，我向长安谈起暗中喜欢的小女生，发誓说长大后定要娶她作媳妇，我还告诉长安，曾和她一同去南郊挖野菜，并把详细经过写了篇作文，作文我已誊写在一张粉红色的蜡光纸上了，那张蜡光纸被搁进个盛鱼肝油的小玻璃瓶里，埋在院子里只有我一人知道的地方。以后玩官兵捉强盗时，我一定要和她一拨，放学排队时也要和她排在一块。我还要攒钱买一只发卡送她，那是一只有机玻璃做的新月形的发卡，绿色带荧光，骡马市有卖的，6分钱，我已问过价钱了。

    说到这里，我禁不住被浪漫而美好的憧憬所陶醉和感动，但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可惜的是，长安对这种单相思似乎很蒙昧。他更喜欢谈未来，谈理想。于是我说我将来要成为一个举世瞩目的诗人，戴着太阳神阿波罗编制的桂冠，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诗篇，在天上下着小雨时，我独自行吟在黄叶飞舞的秋天的小路上。长安比较实际，他觉得光下小雨意思不大，他希望下暴雨下雷阵雨下瓢泼大雨，还说他将来要指挥10000个人统一光脊梁戴大草帽，在瓢泼大雨中登上高山之巅用10000架钢琴演奏《我爱北京天安门》。到时候他会一边指挥一边抬头大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罢！

    《我爱北京天安门》其实是他表妹教他学二胡时拉的。后来他孤独地把这首曲子拉了20年，一直拉到和一个身体结实的大龄女人结婚前夕。

我们最感兴趣的是窥视对面小阁楼里谈恋爱的一对青年。那是一对忧郁而高尚的青年，常在小阁楼里约会。我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却可清晰地看到他们互相爱慕的眼神和亲昵的表情。

    那时人似乎特别傻，除了用言语隐晦地表述感情或侃侃而谈外，就不知该怎样谈恋爱了。有时候，那对可爱的青年居然却沉默着，各自捧着一本书看。不过，最后他们还是紧紧地闭了窗户，关了灯。

    那时候真希望自己的胳膊突然变得很长能伸到对面去，喀嚓一声推开那扇木格子的旧窗户，再拿手电筒一照，看看这对青年恋侣关了灯在干什么。我只能看着月亮发呆。

    有次，我发着呆竟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一声怪叫惊醒，睁眼看时，长安不见了，而楼底下传来哽哽咽咽的抽泣声。我慌忙爬下房顶，发现长安坐在地下。他见我竟嚎啕大哭起来，我一问，才知他趁我睡着了到屋檐下去掏白天早已瞄好的麻雀窝，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就从屋顶摔下来了，不仅摔疼了屁股，膝盖还撞了嘴，下门牙顶破了嘴唇。幸亏其他地方没摔坏，他哭了一会就自己回去了。

还有一次 ，我在高高的房顶上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不再有恐高症，反倒身轻如燕，竟可在房脊上行走自如，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穿过厚厚的墙壁，径直走到对面那幢小阁楼里去。这使我想起了渔老汉曾经讲过的奇门遁甲和崂山道士。(代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