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我起来撒尿时,看到家里人都进入了梦乡。就光脚丫迷迷糊糊误走到面缸旁,掀开缸盖撒了尿,又迷迷糊糊走到竖在墙边的镜子旁。
我走到镜子边时不小心滑了一下,谁知竟滑到镜子里面去了。滑进时恰好还来得及看见镜子在偷穿我的海魂衫。
我坐起来揉着眼睛一看,好家伙,这一跤跌得远,居然把我跌到文昌门了。文昌门外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
我出了城,见曾和女生挖过野菜的东壕村村口立了块木板,上面写着“西壕村”3字。我听说东壕村也叫鬼村,过去是南方人的坟场。南方的生意人,千里迢迢来到西安,或患病或出意外而客死于此的,灵柩就停在东壕村里,因此我对东壕村颇有些敬畏,并疑心东壕村里家家户户全有盛放尸体的棺材,一到晚上,那些尸体会自己溜出来叙旧。
铲平的土夯墙上,依稀可辨有班驳的旧宣传画,是一群兴高采烈的工人农民举着红旗、钢材和麦穗站在一条巨龙的身上,还有红油漆写的几行模糊不清的黑体字:
亩产小麦二十万,
钢铁元帅升帐,
卫星飞上天,超过约翰牛,
为实现第一个五年计划而奋斗!
村子里传出儿童幼稚的嗓音:
出了南门往北走,
碰见一个人咬狗,
拾起狗来打砖头,
又叫砖头咬了手。
我正纳闷的时候,从旧的牛毛毡棚子里跑出来一个小孩,他一见我就喊:老汉,老汉你弄啥呢?——孙子,快来看,有个老汉来了。
随着他的声音,又一溜歪斜地走出来一个醉醺醺的留辫子的老汉,他一见我就问:老汉,过去天刚黑,我从哪里走的?
我莫名其妙,又仔细一看,他居然是渔老汉,就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反问道:“咋回事?我,我根本听不懂你们说的话。请你给我解释一下。”同时在心里暗暗猜他们说的也许是魔咒,就注视着周围,看有没有什么异动。
渔老汉笑道:不急不急,你既然来了,我就会让你把事情弄明白的。你听我说,咱这儿是说反反话的地方,所有事情全都照相反的地方说呢。比如说把吃饭叫拉屎,把男人叫女人,把睡觉叫起床,把孙子叫爷,把爸叫妈,把左说成右,把前说成后,把太阳叫月亮,把红的说成绿的,把黑的说成白的。另外,凡进咱村的人都得把眉毛剃了。你听明白了么?
我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大吃一惊地说:“我不。俺妈不让我剃眉毛。我要剃了回去俺妈打我咋办?”我已经后悔进了东壕村,并怀疑面前的一老一少是鬼。
那个小孩忽然念道:
1958年,剃头不要钱,
不用剪子不用刀,
一根一根往下薅。
村子里立刻有一群儿童应声齐念道:
1958年,吃饭不要钱,
不要忙来不要慌,
锅底舔个精打光。
我猛然悟到,自己是不小心跌进镜子里了,因此正像父亲说的那样,所有的事情都弄反了。于是心不在焉地说:“不剃不剃,不要钱也不剃。”同时决定,以后决不和他们同流合污,决不说反话,要不然回去以后我说话别人就听不懂了。
但我还是有点不明白,就谦虚地问渔老汉:爷爷,那么,我咋说话呀?
不料渔老汉大怒道:“他咋骂人呢?好好,你叫我吃不了兜着走。我明明是个奶奶,凭啥把我骂成男的了?你们看看,评评这理,我咋也不能变成男人呀!你看我像不像男人?你爸才像女人!”说着一甩辫子扭头就走。
我不耐烦听他们颠三倒四的话,就也跑进了村子。
村子里全是牛毛毡和茅草盖的棚子,孤牛单羊,鸡飞鸟叫,驴嘶骡鸣,猪狗哼哼,污水横流,肮脏不堪,四处弥漫着一股猪屎和青草混合起来的怪味,令人窒息。村子里有一堵墙上办着黑板报,画着个头上包着羊肚手巾的农民骑在火箭上,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一首诗:
天上没有玉皇,
海里没有龙王,
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
喝令三山五岭开路,我来了。
在村子中间,有一座破败的炼钢炉,炉子旁边胡乱扔了几块半截的耐火砖,炉子里长满了七横八竖的狗尾巴草。我于是又跑到了村外。
在村外芳草青青的小路上,我眼前一亮,遇见了年龄稍大的3个女孩。其中一个长得极其漂亮,眼睛水汪汪的,长长的睫毛,鼻梁直而高,腰肢窈窕,穿一身粗布的黑衣裳,挽着裤管和袖子,露出雪白纤巧的手腕和小腿,赤脚丫,一脸愁容,脸很白,蹙着眉毛,我感觉好像在梦里见过似的,其实却很陌生。她手里拿着一大把极其美丽的黄花,有点像喇叭花,但花瓣比喇叭花厚,后端较细,叶茎像细细的观音柳。
我们小时候念的童谣有一些很幼稚,其中有带《西游记》人物的,有讽刺皮肤白的人的。我们把皮肤过白的男生叫“白娃娃”,把皮肤过白的女生叫白骨精。这样的女生其实很少,她们多少有点洁癖,加上体质娇弱不合群。虽然她们并不冒犯我们,但是我们生性顽皮,遇见她们总要要笑闹一番。
板凳板凳摞摞,
里头坐个大哥,
大哥出来买菜,
里头坐个老太,
老太出来烧香,
里头坐个和尚,
和尚出来磕头,
里头坐个孙猴,
孙猴出来取经,
里头坐个白骨精。
我想起这首童谣,觉得有点好笑,随即想和她说两句话,却不知道咋开口,就拘束地随口搭讪:这花很好看,真的。你在哪里拔的?这是咋变黄的?
她的女伴笑骂了一句:神经病。
“神经病?”我略有一点恼,就说:“神经病打人不犯法吧?”一边举起手佯装要打她。
那个穿黑衣裳长得极其漂亮的女孩一脸妩媚,娇羞不胜地瞅了我一眼,抿嘴一笑,用手将额头的秀发理了一下,把那束花往地下一放,扭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说:你要就给你。渠头上多得很,自己不会拿篮子拔去?
她的女伴笑眯眯地努着嘴说:傻样子,连蓝的和黄的都分不清。美丽没见过男生,咋见了人家眼睛都是亮的。
我突然后悔自己太鲁莽,惋惜地看着她水蛇一样苗条的细腰逐渐远去,两条大辫子有规则地左右摆动着,于是捡起那束花,若有所思地闻闻,其实并无香味。就握着那束花,在那个长满野草的巨大的壕坑边坐了下来。
我想:这束花应带走,回去送我暗中喜欢的女生。
严建设博客
http://blog.sina.com.cn/AA8807
美女软香温玉人体艳图
市井偶然奇事突发偷拍
自驾车旅游民俗精美图片
隐私与笑死人不偿命
《40年前老西安的故事》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