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器是器乐的媒介。如果麦克卢汉的名句“媒介即信息”还有几分道理的话，那它在音乐的信息表达中也会应验。是的，不同的乐器，难道不正对应并制约着某种情调的音乐之传达吗？我知道，汉斯立克说过，音乐的本质是乐音的运动形式，无关乎内容。嵇康则有“声无哀乐论”，认为音乐是客观存在的音响，哀乐是人们被触动以后产生的感情，两者并无因果关系。即所谓“声音自当以善恶（指美丑——引者注）为主，则无关于哀乐，哀乐自当以情感而后发，则无系于声音。”然而，在我观乐的旅程中，经验使我渐渐建立了一种精神的固执——我相信，不同的乐器，是特别适合于不同的情感内容的。我甚至感到，乐器仿佛是有着自己独特性格的，例如：手风琴——欢快，洞箫——舒缓，管风琴——庄重，短笛则总使我想起牛背上的牧童……

而素有乐器王后之称的提琴呢，我以为，她的性格多重复杂，然而，其中最为突出也最有魅力的元素是——感伤。

当然，齐奏的小提琴也会发出欢快的哼唱，就像一群在平湖静水上嬉戏的小天鹅。例如柴可夫斯基所作《天鹅湖》乐曲中的《四小天鹅群舞》一段。然而，最能体现小提琴特点，因此也最感人的小提琴乐曲，尤其是独奏和协奏的曲子，却多是属于情调感伤的一类。例如，圣桑的《天鹅》，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还有中国人家喻户晓的《梁祝》。

然而，给我以最深印象的感伤之美，来自一个东欧小国的音乐家——罗马尼亚作曲家齐普利安·波隆贝斯库的小提琴独奏曲《叙事曲》。

那是因为一部电影，一部感伤的电影，它就以这位音乐家的名字为片名。

1978年，中国文化“解冻”的年份，我在桂林的一家电影院看了《齐普利安·波隆贝斯库》。它叙述了一个多重感伤的音乐家故事，无论是那个弱小民族的家国春秋，还是主人公的身世际遇、情感经历，都充满了忧伤的气息。凄美而动人。而最使这种情愫深沁入人心脾的，是反复显隐于全片的这首主题曲。

在那个乍暖还寒的年代，刚刚被解放，走出恶梦未久而心有余悸的人，最容易感应这份忧伤。

而我自己，因为家庭在文革中的经历，便属于这类人。于是，这首乐曲的主旋律就深深地铭镌进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