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唐家山,我们掉队了
文/陈春睿
2008年5月25号上午10点,“5·12”汶川大地震发生后的第13天。“唐家山堰塞湖紧急处理会议”正在我们驻扎的长虹大酒店会议厅里召开。参加会议的有省长蒋巨峰和刚从北京赶到的水利专家,当时所有媒体都没能进入会场,气氛有些紧张。
据一位央视的同仁说,堰塞湖好象很危险,因为天气预报今晚有暴雨。唐家山堰塞湖真的快要溃堤了?我和央视、东方卫视以及凤凰卫视的同行坐在会议厅门口的台阶上,没有掌握到任何消息,只能站在隔音玻璃外往里看。
中午12点,一位大校军衔的军官几乎是跑着出了会议厅,到门口就掏出了手机:“指挥部刚刚决定,150人,带两天的口粮,徒步进山,给你们1个小时集结队伍!”
军官是站在宾馆的广场旁说这番话的,他的四周围满了记者,旁边随时有人和车经过,可就在那几秒钟里,我似乎可以听到他呼吸的声音,大家安静的出奇。
后来我们知道,打电话的军官是武警水电三总队政委。任务很清楚,因为天气阴沉并随时可能降雨,直升机不能起飞前去执行任务,而绵阳市50多公里外的唐家山堰塞湖已经囤水1.26亿立方米,随时会溃堤,面对这种情况,我们的军队决定与堰塞湖进行一场“肉博”。
李政泰,摄像记者,我叫他阿泰,一个看上去神似黄秋生的小伙子,25号这天我俩成了搭档。阿泰平时挺斯文,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但我能看出,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心里是不平静的。在得到消息后,领导决定派两名男记者组队与150名武警队员一起徒步进入唐家山堰塞湖。这两名男记者就是我和阿泰。
下午两点半,我在绵阳机场与成都演播室连线后电话没有挂断,总制片人贾坤接过了我的电话:“陈春睿,你们真的要跟队伍一起进去吗?”“是。”“那儿非常危险,你们知道吗?”“你们吃的带够没有,一定要注意安全!”随后是小梅姐的电话,她更煽情:“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说真的,当时我被这两位善良的女人弄紧张了。
一位部队宣传干事要坐我们的车,到安县的时候他给妻子拨通了电话:“我们徒步进唐家山了,战士们都只带了两天的口粮,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隔两个小时给我打一次电话吧,要随时给我发信息……”他哭了,可以说是泣不成声。坐在副驾的阿泰看了我一眼,我们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样的气氛我们第一次亲身经历。
7点半,天色有些暗了,队伍开始进山。这时最终确定同行的媒体只有我们和新华社的俩哥们。战士们都背着厚厚的背包,我知道,那里面装的是炸药,每人十公斤。当地一位老乡给我们带路,当问到要走多久的时候,他轻松说道,不下雨的话5、6个小时就能到。紧接着他又说:“下雨就麻烦了,明天都不一定到,这是红土地,你们的鞋子不得行。”我低头看着脚上这双阿迪,百感交集。
起步还算顺利,唐家山山脚下是有居民的,所以有路给我们走,但心情有些复杂。房子变成了瓦片,路上摆着一辆扭曲的拖拉机,四周一块块已经成熟了的庄稼孤零零地立在那儿。一些猪、鸡还围在已经倒塌的房子旁边找吃的。一条狗冲我们叫着,它依然站在原来是他们家院子的地方,这里是它的领地,只有它的主人可以进入,虽然他们已经不存在了。
训练有素的150名武警战士玩命地急行军,他们在跟时间赛跑。一直跟在部队后面的我和阿泰平均年龄26岁,此时想跑到队伍排头的想法对我们来说是个奢望。出发前,武警政委跟我们交代过,这次任务艰巨,他们腾不出多余的人照顾我们,一切只有靠自己了。大家都在奔跑,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的爬山方式。
晚上8点半,为了提高速度战士们开始减负,最先被扔下的是八宝粥,然后是饼干,不到一百米,无数的矿泉水已经躺在了地上。帐篷也被撂下了,四名战士轮流抬着仅存的两顶帐篷奔跑着,这两顶帐篷是用来为炸药遮雨的。
老乡修的路没有更久地陪伴我们,从山腰开始,我们看不见路了。80度的斜坡,我们拉着树干和青草踩着湿滑的红土前进着。这时手机已经没有信号了,阿泰说真想再给他女朋友说说话,刚才她在电话里哭了。我没敢告诉家里今天的任务,6月19号是老婆的预产期,她要知道我在这里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
这时候,我们哥俩的衣服早湿透了,阿泰屁股上还沾着泥巴,刚摔的。晚上10点,能见度在考验着我们的视力,为了节省电池,我们不能用新闻灯照明。前面的战士会在岔路口留下三片叠起的石片指路,每到岔路口大家会停一下,借着找路标的时间我跟阿泰在一块1平米的土坡上停下了。
我们一边急促地喘着粗气一边观察队伍继续前行的路线。但是,十分钟后我们迷路了。攀爬了几步我们便再找不到可以继续向上的位置,四周都是大树,队伍竟然连影子也见不着了。我用力喊了一声,队伍在听上去很远的地方回应了我们,问是不是出了状况,我们表示自己安全后继续朝声音的方向寻找。
其实,周围根本没有可以前进的地方。当时,一股从没有过的绝望和悲观笼罩了我俩。脚底下是斜坡,很滑,远远的竟然可以看见北川县城。我们靠着树点了根烟,没有话,这个时候我们俩都不能给对方答案。
晚上11点,在经过4次反复后,我们确定自己掉队了。后来我跟阿泰回忆起这段时都感到有些遗憾,其实更多的是惭愧。虽然付出了努力,但毕竟没能到达目的地。我以为自己会哭,但当时没有,更多的是着急。我们担心会下雨,担心谁会从山坡上失足滑落而另一个人却无能为力,担心走不出去……
返回的路上,我们感受了几次余震,山上的余震与平地不同。震耳欲聋慑人心肺的隆隆巨响回绕在耳边,脚下更多的感受不是摇晃而是巨石之间碰撞的冲击。
我很佩服阿泰,他是个称职而出色的摄像师。同样被恐惧笼罩着的他却始终没放下手中的摄像机,他记录下了我们这一段特殊的经历。2008年5月26日凌晨2点过,我们看到了那辆扭曲的拖拉机,终于走出了唐家山。
之后我们得知,150名武警水电三总队的突击队员在5月26日中午11点安全到达唐家山堰塞湖。之后的十几天里,经过他们和各个部门的奋力抢险,唐家山堰塞湖最终没有溃堤,这次与大自然灾难的“肉搏战”再一次以人类的胜利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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