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在哪里?”妻子问我。
这是大年三十的下午。深冬的阳光很好。
老屋。我们家可是没有什么屋可以称为老屋的啊。想象中,老屋应如沧桑的老人,深深地烙上了岁月的印痕:长满青苔的石级、精雕细琢的窗柃、班驳陆离的大门,甚至幽静的庭院,甚至间或一二声吱呀的开门声。
妻子的问话让我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
小时候听奶奶说,在爷爷的爷爷辈都健在的时候,可是一个大家庭,人多田不少。后来分家单过,家道中落,本是做皮匠手艺的爷爷随唐生智的国民党军队吃粮远走,结果某年冬天在河南的一场败仗,爷爷成为异乡的孤雁,无奈之时还在河南认了个干娘,后来一路乞讨回家,手指、脚趾都已冻掉几个,不到40岁便魂归天堂,那时我的父亲才3岁。
没有男人的家庭,奶奶拖养着几个孩子靠变卖当年的嫁妆度日。不久因疟疾等疾病,几个孩子先后离开人世,甚至一天时间夺走两个孩子的性命,最终剩得我父亲一人。父亲曾说,当年丧子丧女的奶奶因此疯了几年。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改嫁给长沙城郊的一曾姓男人,生活过几年后,不知怎地,仍旧回到了如今的老家。
我在老家生活的时候,记得家里每年都会有一位我们称“曾叔叔”的驼背单身男人会来家里住上几天,奶奶和父母都会热情接待。我的哥哥每年也都会代表我们家到他们家去走走。我心存疑问,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称呼他为“叔叔”?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那位曾姓继爷爷的后代。1988年10月我的奶奶去世,那位“曾叔叔”也来了,但祭文中没有提到这段岁月。作为晚辈的我们从不曾开口去问奶奶和父亲,我想那段岁月的生活肯定亦是穷不聊生,不堪回首。而最近这些年,家里过年时还会来一位“亲戚”,也就是曾家嫁出去的女儿的一家。他们现在生活好了,逢年过节没有什么亲戚可走,就把我家当成了亲戚。
重新回到老家的奶奶带着父亲一个人,在一些水利工地上帮人做饭,辗转过周边几个公社的不少工地。奶奶是个要强的女人,对父亲的管教并不因父亲年幼丧父而有所溺爱。奶奶和父亲都曾告诉我,当年奶奶对父亲的管教是十分的严厉,甚至苛刻。严厉的奶奶却是心地善良并且非常公平的一个人,水利工地上社员意见最多的食堂,但是只要是奶奶过去做饭,就没有不信服奶奶的。正因为这样,孤儿寡母,赢得了不少干部的尊重。那个时候,奶奶几乎每年都会被评为先进个人,甚至被领导邀去在大会上作报告,介绍情况。我曾听我们村大队妇女主任说过,只念过2年汉书的奶奶,口才很好,作报告总能信口拈来并且合乎领导意图。
后来,奶奶和父亲在老家盖起了几间茅草房,又过了几年翻修成瓦屋。以长沙乡下的建筑风格,父亲修建的那栋房子其实只能算半栋:一间堂屋、一间正房、两间偏房。父母亲生下我们姊妹4人之后,家里的房子明显不够用,于是30多岁的父亲又在房屋后面盖起了3间小房,两间住人,一间做粮仓。而这两间房子由于地势低,非常潮湿。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分田到户,在大队做干部的父亲放弃职务到乡镇企业做工。看着我们一个个就要长大成人,父亲决定再异地建栋房子。于是1984年,我们的新家在父亲的努力下竣工了,这在当时可是我们村里少有的二层楼房。而老屋在搬进新家之后不久,为了还债,给卖掉了。
按照我们现在的评价标准,父亲并不算非常成功的农民。如今渐入年迈的他依然自己做些农活维持生计。但在我的心里,父亲是一个非常成功的男人。在他40岁之前,依靠自己的微薄力量,先后建起了2栋房子,给了我们姊妹以遮风挡雨的场所。而我呢?在父母亲和兄弟姊妹的帮助下,完成了14年的学业之后,直到30岁才借款买了间单位的福利旧房子,又到36岁的2005年才迁进了如今的新家,而这也是依靠单位的力量和贷款解决的。放在今天这样高的房价下,我都不知道能否买得起房子或者要做多少年的房奴。
老屋不在了,但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