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十几天前刊载《劫持》(一),今天刊载(二)。
四、红楼遇险
小楼的前门是锁着的,我试过了。绕到后门碰碰运气,轻轻一推,门滋扭一声开了,反倒吓了我一跳。
眼前是一条窄过道,亮着一盏昏黄的电灯。过道两边各有一扇门,尽头处是楼梯。
我忽然想起那个名叫“纳粹司令部”的电子游戏来:你握着枪闯进纳粹司令部,阴森的过道两旁有许多紧闭的门。打开门,里面或是金银财宝,或是白骨一堆,也可能藏着个党卫军军官。你若不能手疾眼快给他一枪,立刻会有一梭子子弹扫过来,屏幕上刹那间就溅满了你自己的鲜血!
我蹑手蹑脚走过去,推了推右边的门,门锁着。再推左边的那扇,门是开着的。一股油烟和洋葱混合的气味钻进鼻孔,这是厨房,里面黑洞洞的,显然没人。
我径直走到楼梯口,那儿并排有两道楼梯,一道往上,直通二楼;另一道往下,想必是通地下室。我犹豫一下,迈步登上朝上的楼梯,楼梯是木头的,挺窄,铺着看不出颜色的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刚登上三四步,突然,听见楼上一声门响,有个沉重的脚步向楼梯这边走来。我想都没想,猫一样轻轻一跃,跳下楼梯,一拐弯,把身子隐在往下的楼梯口阴影里。只听见咚咚的脚步声,有人下楼来了,还粗声重气地哼起了歌: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
这肯定不是怪老头,这是个粗壮汉子的声音。我的心忽然停止了跳动——如果这家伙是到地下室去,我可怎么办?
我用手向周围捞了两把,想抓着个家什,哪怕是把扫帚也好,可什么都没捞到。我使劲把胸膛贴着护墙板,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我觉得,这声音肯定会被那家伙听到的!
咚,咚,咚……谢天谢地,那家伙走下楼梯,头也不回径直奔厨房去了。看到那矮矮的背影,我认出来,他就是那两个电话修理工中的一个。——我猜对了,“眼镜”真在这楼中!
我听见厨房中传来开冰箱,打煤气的声音。我估计这家伙在做饭,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于是一转身,三步并作两步窜上了楼梯。
二楼的情景更像“纳粹司令部”,过道两边各有三四道门呢。正对楼梯口的那道门,开了一条缝。我估计那家伙就是打这间屋出来的。
我紧贴着墙挪过去,轻轻把门缝拨大些。我本以为能看见怪老头,或是那个大个子。可让我失望的是,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一盏绿玻璃罩的台灯,发出幽幽的光。
我闪身进了门,迅速向周围扫了一眼。这儿可能是书房,周围全是可着墙打造的大书橱,书橱玻璃上映着台灯的绿光。那是什么?在书桌旁的窗前,支着一架长筒望远镜!
我本应赶紧退出来,躲进暗处、见机行事。可好奇心死死拉住了我,我身不由己地凑到望远镜前,朝镜筒里一看,嘿,吓了我一跳!我怎么也没想到,罗阿姨正两眼直直地朝我望着哪,仿佛近在眼前!
我赶紧抬头朝对面望去,窗子对面就是我家那幢楼,望远镜正对着罗家的窗子呢。我再低头朝镜中望去,这一回看到的却是小赵阿姨,正跟罗阿姨说着什么。——原来她没走,一直陪着罗阿姨呢。
也是,罗叔叔一出差就是好几个月,家里只有这母子俩,如今儿子又下落不明,没个人陪着,罗阿姨非发疯不可。
我只顾这么想着,根本没听见身后有什么动静。突然,一只大手粗暴地抓住了我的后衣领,几乎勒得我喘不过气来。一个声音得意地喊着:
“抓着个小偷!”
我下意识挣扎着,两手拼命拉住衣领,待我喘过一口气来,就大喊起来:
“我不是小偷!不是!”
抓住我的正是那个大个子,那身电话局的制服已经脱掉了。他把我推倒在沙发上,恶狠狠地问:
“还说不是小偷?你钻到人家干什么来了?”
“找我的足球!白天玩球时踢进来的!”
这是我跳进院子之前编的理由,万一碰到人,我就这么回答他。
“哈,你小子跑到屋子里找球来了?笑话!”
不知什么时候,矮子也跑上来了,手里挥着把汤勺,跟着乱吼:
“揍他!竟敢跑到这儿偷东西!”
听口气,他俩并没认出我来。只要我一口咬定,他俩不会拿我怎样的。于是我发疯般地喊起来:
“你们才是小偷呢!我本来就是来找球的吗!院里找不着,我才进屋的。我喊过了,没人答应……还我球嘛!还我球!”
不知是哪儿来的委屈劲儿,我喊着喊着,竟哭了起来。那两个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概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矮子向高个儿耳边嘀咕了几句,高个儿点点头,抓住我,三下两下把我的手反绑起来。瞧他那麻利劲儿,我相信他一定受过专业训练。
“放开我!让我回家!流氓、坏蛋!……”
我边哭边喊,又是撞头又是蹬脚。矮个子可真恶,不知从哪儿拿来一卷胶纸,撕了一条贴在我嘴上。高个儿硬把我拖出屋,推进过道右侧的一间屋子里。还没等我看清屋里情况,门“嘭”的一声在我身后关上了。
五、虎口一夜
我的眼睛渐渐习惯了黑暗,看出这是一间卧室。沿墙放着一张单人床,一个梳台,靠窗摆着一张书桌,另一侧是一座老式衣柜。不过我敢肯定,这儿不是怪老头的卧室,男人要梳妆台干什么?
我想起来了,怪老头从来不出门,他家买菜、拿奶总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瞧穿戴,跟城里人没什么两样;可你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个乡下来的女孩儿。
不过如果这里是她的房间,那么她现在在哪儿?莫非……她也参与了绑架活动?不对,她若在,矮个儿一定不会自己到厨房弄吃的了。也许,她不肯同流合污,也被绑起来了吧?因为我看她不像是个坏姑娘。
没工夫想别人的事,先顾自己吧!手绑着倒还罢了,嘴可是难受得厉害。我几次撅嘴努腮,想把胶条弄下来。可是白费劲儿,反而把上唇的汗毛扯得生疼!胶条的怪味直刺鼻子,几乎没法喘气儿。——我这才感到,能自由自在地说说话,嚼嚼泡泡糖,甚至只是无目的地呲呲牙、咧咧嘴,是件多么惬意的事!
办法终于找到了。我发现墙上不高处挂着个年历。到这会儿,什么都顾不得了,我穿着鞋就上了床,对准挂年历的钉子,嘴巴使劲儿往前撅。胶纸真结实,出了一头汗,好不容易才把它戳破、撕开!
嘴是能自由呼吸啦,尽管嘴巴周围还粘着残余的胶条。手怎么办?要想逃跑,先得松开绑才行。我借着窗外路灯的弱光,发现书桌上有把剪子。这可太妙了。我小心翼翼用嘴把它叼起来,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它打开,反插在椅子缝里,露出刀刃来。——如果用手做这件事,五秒钟足够了。可用嘴去做,却足足用去两个钟头!
然后我把椅子抵住书桌,背转身,把手上的绑绳对准刀口去蹭。一下,两下,三下……忽然,我听见楼道里有响动。尽管那声音很轻,我还是听出来,是那两个家伙下楼去的声音。
我停止动作,摒住呼吸,仔细听着。两人似乎到地下室去了。然后又是脚步声,杂乱而沉重。那一定是拖着“眼镜”呢!声音到了院子里,是开院门的声音——不好,坏蛋要跑!
我连忙把手凑到剪刃上,加快了速度。就在这时,我听见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在这静静的深夜,显得格外响亮。我心里一震,手腕蹭上刀刃,一阵钻心地疼。手掌立刻变得湿乎乎的,那是血!
幸亏没伤着大动脉,我把伤口在裤子上按了一会儿,血就止住了。接下来,我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反正人已经跑了,再快又有什么用?
蹭几下,我就停下来想一阵:两个家伙为什么要逃跑?大约他们越想越害怕吧?别瞧他们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们心里却发虚呢,我敢肯定!
我又后悔起来:假如我发现蓝面包,马上回去向小赵他们报告,情形也许会好得多。那样一来,“眼镜”现在也许已经安全回家了。都怪我,打草惊蛇!这么一想,我的汗都下来了。
我又紧着蹭了两下,恨不得马上解开两手,飞奔回家向小赵阿姨报告……
绳子终于解开了。可两手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我用手绢把伤口胡乱包了包,发现窗外已经朦朦亮了。我推推门,门锁得挺结实。再反回身看看窗户,插销一拔,窗子就开了。院子里是松软的草地,跳下去一点问题没有。就在我登上书桌,一脚跨出窗外时,一件东西引起我的注意。那是书桌上摆着的一个像片架。
我随手把像片架拿起来,凑着窗前的晨光仔细打量。我大吃一惊,整个人几乎从窗台上掉下去!——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安静又带着点调皮的神情,这不是陶琦吗?她的照片怎么在这儿?……或者说,这儿就是她的房间吗?她跟怪老头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不管怎么说,总不能老骑在窗台上。我不知怎么想的,迅速把像片从架子里取出来,揣进上衣兜里,而后一片腿,跳到了草地上。
院门是开着的,一串钥匙插在门上,可见那两个家伙逃走时有多么慌张!不行,我还得亲眼验证一番,看看那两个家伙是不是真的逃走了。
小楼的前门依然是锁着的。绕到后门,一进去,我就发现地下室的门敞开了,里面是空的。直奔二楼,书房的台灯仍然亮着,人却不见了。
我依次用钥匙捅开各个房间。二楼过道左首的一间大房间,想必是怪老头的卧室。一张宽大的希蒙斯床上盖着大白布单,看样子已好久没人睡了。另两间一间是浴室,一间是储藏室,都没有人。真奇怪,那个小阿姨住在哪儿?
重新来到院门口,我倒有点踌躇了。这串钥匙怎么处理呢?想了想,我决定先带着,星期一交给陶琦好了。我总不能把钥匙插在大门上吧?
回到花园,看见自行车还在花池边上支着呢,车座子被露水打得精湿。
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家。我忽然觉得散了架子似的,一下子瘫软在沙发上!
六、二探红楼
不知这样躺了多久,忽然觉得饿起来,饿得快要前心贴后心了!我跳起来,打开冰箱,用面包、火腿肠,给自己做了个三明治,当然还没忘切上两片黄瓜。
刚才躺着的时候,我并没睡着,一个问题不停在我脑瓜儿里纠缠:是马上报告小赵阿姨,还是先把事情瞒下,跟谁也不说?
半小时前,我骑在小洋楼的窗台上,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回来找小赵阿姨。可发现了陶琦的照片后,一切都得从头考虑了:这事跟陶琦有关系吗?“眼镜”被绑之前,最后可是跟她在一起的呀!
然而不对!坏蛋要绑的是“地图”,不是“眼镜”。这一切肯定只是巧合。不过话又说回来,歹徒是拿怪老头家当据点,而怪老头又跟陶琦有着某种联系。向小赵阿姨一报告,这事立刻会牵扯到陶琦身上。不行,说什么我也得先找陶琦谈谈,把事情搞清楚再报告也不迟。反正歹徒已经不在小楼里了,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不好,我的心忽地又悬了起来:陶琦该不会出事吧?也许我被关在楼里的当口,她也在另一个房间里受难呢。后来歹徒离开时,把她也带走了!——可是转念一想,那辆蓝面包一共才那么大,两个歹徒带上“眼镜”,再装上陶琦,说不定还有怪老头和小阿姨,车子不趴窝才怪呢!
这么一分析,我的心又放松了一些:上帝保佑,但愿陶琦昨晚没在那楼里!
我忽然意识到,陶琦在我心里竟占着这么重要的位置。我这是怎么啦?我可是从来看不起女孩子的呀!
两块自制三明治下了肚,打了个饱嗝,忽然觉得脑子一阵迷糊——我已是一夜没合眼啦。往床上一倒,拉过一床被子,我就不省人事了。
待我醒来时,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墙上的电子钟正指下午两点。懒洋洋爬起来,一照镜子,自己吓了一跳。只见嘴周围还有几块没撕净的胶纸,头发乱蓬蓬,衬衫皱巴巴,活像个乞丐。难怪早晨跑回家时,扫大街的清洁工人直盯着我看呢。
我冲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又把腕子上的伤口包扎了一下,便去找“地图”。“地图”一见面就说:
“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上午敲了半天门,里面一点声都没有。”
“来电话了吗?”我问。
“没哪,急死人啦!你说这是怎么话说的,好么眼儿的……”马阿姨回答说。
“得啦,别烦啦!”里屋传来马叔的声音,“唠唠叨叨,一宿没停嘴!你还是去陪陪燕京的妈妈吧。”
马阿姨朝里屋瞪了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朝“地图”说了声“别出门,跟贝贝在家好好呆着。”就出去了。
“地图”小声对我说:
“我爸我妈吵了一宿。我妈总是那一句:谢天谢地,咱们小普算是躲过了这一难!我得给您烧香去!——也不知她要给谁烧香去。
我爸烦了,说:人家罗家怎么办?只知道你儿子!老罗回来,我怎么见人家?我妈说:又不怪咱们,再说,知道抓错了,还不马上放回来吗?我爸就说她什么都不懂,还说什么‘妇人之见’……”
“地图”就总爱这么唠唠叨叨,跟马阿姨一样。
忽然,“铃——”的一阵怪响,吓了我一大跳,是电话铃声。
我下意识地抓起听筒,听见电话里传来一个狠巴巴的声音:
“是马进前家吗?”
马进前是马叔的名字。马家的电话,里外屋都有分机。我听见马叔急切的声音:
“我就是,我就是!你哪位?”
“你别管!听着,你儿子在我们手里!你弟弟
马进才以你的名义借的那四万块钱,连本带利一共六万,预备好了没有?”
“你听我说,钱我一定还……还上!”马叔一着急,说话就结巴了,“砸锅卖铁我也还上!不过得容我两天工夫!再有,你们弄走的孩子是我邻居家的孩子,咱们‘打架别碰街坊’,请你们万万手下留情,先把孩子放回来,哪怕我去顶他都行!他还是个孩子哪!”
对方顿了一下,仿佛跟旁边的人商量了两句,接着又恶声恶气地说:
“我们不管是谁的孩子,钱到放人,少说废话!这孩子不是姓罗吗?他家家长在不在?谁的儿子谁心疼,钱筹齐了,让他爸爸交来!”
“你们不能不讲理啊!”马叔真的急了,他的大嗓门从里屋传出来,压过电话里的声音,“我兄弟欠你们钱,我这当哥哥的赔,已经够意思啦,凭什么拉扯人家邻居呀!”
“少说废话!限姓罗的今晚八点整到体育新村松树林里交钱,换孩子!报不报警,你们看着办。记住,今晚八点整,体育新村松树林!”
电话挂断了。
“他妈的,欺人太甚!”
马叔把电话一摔,气愤愤地拉门出去。我估计他是找小赵阿姨,赶紧跟出来。可没进罗家门,就让小赵拦在门外,说什么“大人有要紧事商量,小孩儿先上外边玩去”!
哼,大人?你们大人知道昨晚坏蛋藏在哪儿吗?你小赵知道昨天在人家望远镜的监视之下吗?只有我全知道!
我一赌气,把“地图”拉到楼下花池边,一五一十把昨夜的“红楼历险记”添枝加叶讲了一遍。听得“地图”口水都流出来了,自己还不觉得呢!
“地图”忽然提议说:
“咱们再到小楼里看看去呀?”
我犹豫一下,说:
“去就去!”
趁着路上没人,我迅速用钥匙打开门,我俩闪身进去。
小楼前门仍旧是锁着的。绕到后面——咦?我记得门是开着的,可眼下却锁上了。我俩打开门走进去,我发现,楼道里的电灯关上了。我走时大敞着的地下室,如今也关得严严的!
难道歹徒又回来了吗?
上了二楼,所有门全都关上了。可是早上离开时,这些门全被我打开了!
我几乎怀疑起我的大脑来:夜间的一切该不是一场梦吧?可手腕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呢。
“地图”一个劲儿问:
“你被关在哪屋?”
“就是这间。”
说着,我打开陶琦的屋门。屋里显然打扫过,纤尘不染。床单也换过了,铺得平平整整。下午的阳光照进来,屋子里亮堂堂的。桌上的照片架不见了。窗子也关得严严实实的。
平时胡里胡涂的“地图”,这时却忽然聪明起来,问我:
“你说从窗子跳下去,怎么窗子是从里面插着的呢?”
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好含混地说:
“我不是后来又上来了吗,又把它插上了。”
“地图”也就信以为真了。只是朝四周看了看,说:
“陶琦就住在这儿啊。”
也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重新又回到大街上,“地图”请客,买了两大盒“美登高”家庭号。我俩漫无目的地边走边吃,谁也没说话。忽然“地图”用手一指,对我说:
“看,那是谁?”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啊,原来是她!
(本博客文章均为自创,如有转载,请注明出处。插图为小说发表时画家所绘,谨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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