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楼下拥着许许多多的人。警车、消防车、救护车，一辆辆停在路边。一个人，悬在四楼的空中，就在我家这个单元。

    他是从单元门进去，走到四楼，从楼梯口的窗户爬到外面的。

    他不让人靠近他。无论窗户里面的人，还是楼下的人，如何的劝说，他只说，他要死了。

    僵持了五个小时。他一只脚踩在栏杆上，另一只脚踩着墙面上一个凸出的地方。他不让人靠近。也无法靠近。不知道他还能支撑多久。

    我的家就在上面。消防员们准备了各种急救措施。人人都很疲惫了。

    劝说他的指导员，嗓子已经哑了。

    天一直下着雨。偶尔有汽车经过，车灯的光透过来，能看到这是个年轻人，大概二十多岁。悬在空中，偶尔晃动着，随时会掉下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看客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说什么的都有。

    我挤过人群，走上楼。这是我每天上上下下的楼梯。

    消防员拦住我，我说，我是这楼上的住户，请让我跟他说两句。

    我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年轻人了。真是非常年轻，脸上还有一股稚气。

    我说，小伙子，我是这楼上的住户。我已经在下面等你五个小时了。一直为你担心。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来帮你。我一定能帮你。

    他说，我要死了。我必定是要死了。就死在今天。

    我说，你不会的。过了今天，明天就什么都好了。

    他说，不会的，我要死了。

    你为什么会死呢？

    我做了错事。我反正是死。跳下去是死，下来还是死。

    他钻进牛角尖。他就在我家附件的一个工地上打工。他的同伴也早已过来。可是他不听他们的。据说是因为大家有什么事不相信他。还可能跟一个女孩有关，跟爱情有关。   

    我说，有什么大不了的错事？你抢劫了？伤害别人了？你什么也没做，你只是自己不想活。你没有伤害任何人。你怎么会死？你不懂法律？没有受害人，你没有罪。唯一的受害人是你自己。

    “借你的电话用用好不好？”他说。

    “好的，好的。”我连忙把手机递给他。

    他是给他妈妈打的电话。在电话里，他总是说，他可能活不成了。今天就要死。他回不了家了。这是最后一次跟妈妈说话了。

    我说：“你回得了家，你马上就能回家。你相信我。”

    我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他：“这是我的汽车钥匙，车子就停在楼下。只要你下来，我马上就送你回去。”

    他哭着跟他妈妈说了再见，把手机还给我。

    我说：“来吧，把手伸给我。出来吃点饭，就送你回家。”

    我回头跟警察说：“你跟他说，是不是可以让我送他回家？”

    警察说：“放心，马上就送你回家。只要你愿意。你看这个叔叔，一个陌生人，都这么关心你。”

    他还是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我把汽车钥匙努力朝他伸过去，用手机屏的光照着，让他看清楚。

    我殷情地要把手里的钥匙塞到他手里：“这就是我的汽车，你看，是新的，刚买的。你拿去看看。车子就在下面。你来，我立即开车，送你回去。”

    “我回不去了。”他说。

    “回得去。你把钥匙拿去看看。拿去。我们立即就能走。马上就走。我开车。警察同志，我开车行不行？“

    警察说：”行，没问题。“

    他还在犹豫。

    警察把头从那个洞里伸出去，半个身子在外面。我用手抓着他的皮带。警察说：”我保证，你没事。警察的话不相信吗？我们这么多人来，就是救你的。“

    年轻人往后缩过去。警察只好退出来。

    ”我要死了。“他还是这样说。

    ”你一定不会死。只要你把手伸出来，伸给我们，就没事了。就能回家。“我还是把车钥匙伸给他：”你看，汽车钥匙就在这里。你一伸手，我们就开车回家。“

    他看着我的汽车钥匙。

    ”我们马上就走。来，我们下楼就走。“

    他迟疑着。

    ”来，手伸过来。钥匙给你，我们开车回家。“

    他把手伸了过来。

    警察轻轻扶着他的一只胳膊，我扶着另一只。他的身子还全在外面。

    ”好，慢慢过来。我们这就出发，这就回家。“

    他爬了进来。

    我们陪着他下楼。一下楼，人群拥过来。

    ”你看，没事了，可以回家了。“我说。

    警察领着他走向警车。一位警察说：”去所里吧。“

    他回过头来努力看我。我被人群挤到了外面。

    这时候，我的电话响了。是他父亲打的。显示是云南昭通。他问他儿子出什么事了。我说：”没事了，他要回家。“

    小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已经是9月18日晚上10点多。我上楼回家。心怦怦跳着。从楼上的窗户看下去，警车、消防车、救护车，一辆辆正无声地离去。

    就想，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