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桑田

申赋渔

　　海瑞祠在龙山岛的高处，祠堂的大门，对着的是千岛湖上一片格外开阔的水域。水面清澈、幽远。就在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沉睡着一座有着１８００年历史的古城。这是淳安古城。

　　水下的城门洞开着。游鱼在青石板的街巷里闲逛。庭户无声。院外的围墙上，用白石灰写着巨大的标语：“少带旧家具，多带新思想。”１９５８年，新安江水库兴建，将近３０万人移民他乡。他们轻轻地带上院门，一去不返。院子里的石桌上，杯盏犹在。卧房里，小椅子靠着床脚，一动不动，一任淤泥缓缓掩埋。

　　大水让古老的县城陷入可怕的寂静。老县衙的大门从此不再打开。也不会再有人看到，４００多年前，任职期满离开淳安的海瑞，在县衙的照壁上所写的十六个字：“尔俸尔禄，民脂民膏，良民易虐，上苍难欺。”他的背影刚刚消失，百姓们就捐资修了祠堂，修在县衙的对面。“登堂如见海先生”。这是他们对后来者委婉的期盼。

　　然而大水淹没了一切。桑田化为沧海，一瞬之间，淳安消失了，取代它的，是573平方公里的辽阔水域，是1078座仪态万方的绿岛。人们称之为千岛湖。“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这是1200多年前，李白路经此处留下的诗句，如今来形容千岛湖，竟更为贴切。而李白曾经逗留的古城，以及周遭1377个村庄，已然沉睡于数十米深的水下。泛舟湖面，回望历史，这自然的美，开始有了份量，变得深重浓郁起来。

　　古城埋没于水下，它背后的那座高山成了岛屿。这是东吴永安年间传说有着黄龙显现的高山，现在的名字已改作龙山岛。海瑞的祠堂，就重建在这岛的最高端。50年前的淳安人，把自己的家园留给了传说中的黄龙，可是他们始终眷恋难舍。多年之后，他们的儿女，重又回到千岛湖的周边，买房定居，接回年迈思乡的双亲。

　　他们为了水库的修建而远行，他们远行到陌生的土地上，默默地用双手重建家园，他们身上显现出的韧性与无我——一如海瑞。

　　龙山之巅的海瑞祠，遥遥面对着水下的祠堂。数丛青竹、小小庭院后的内堂上，海瑞塑像安闲地坐着，坦荡地注视着每一位来客。他像一面镜子，当人们经过之时，总是不自禁地，照照自己，不自禁地，要拂一拂内心的灰尘。这一不自禁，便是海瑞留给我们的文化的重量。

　　湖水仿佛淹没了一切，可是它不可能淹没一切。它淹没了的，是鸡鸣不已的房舍，车水马龙的街市，是一座祠堂，是祠堂前缓缓的小河，河边的参天大树……它在一瞬之间，让桑田变为沧海，不留一丝痕迹。然而，海瑞祠堂的被毁与重建，却让我们看到，有一些，它永远不会被淹没。

　　而那不能被淹没的，才是民族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