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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我很少读现代汉语作品。文笔清通的实在不多。
在图书馆里,借了几本清代史料笔记系列。今天翻了翻《艺风堂杂钞》。作者缪荃孙(1844--1919),中国图书馆学的奠基人。
中华书局的这套清代史料笔记,我以前读过好几本。相对而言,这一本严谨有余,雅趣不足。惟谈和珅的一章,较多八卦,很对我的胃口。
和珅在乾隆后期权倾一时,富可敌国。嘉庆登基,等到乾隆归天,遂将和珅赐死,家产抄没。荣华富贵,风流云散。
这个大贪官,出身贫寒,凭着过人的才干和勤奋,一步登天,不仅封侯拜相,还以敏锐的商业头脑,成为18世纪的世界首富。
按现代汉语语境,和坤如果上了新闻联播,关键词便是“出身贫寒、农民的儿子、抵御不住诱惑,辜负了党和人民的培养”云云。
读历史,在在都是现实。一叹。
和珅下狱后,作诗道,
“......百年原是梦,
卅十载枉劳神......
对景伤前事,
怀才误此身!”
古代贪官,比现代贪官多了不少风骨和才情。和珅没有痛哭流涕地写什么“辜负了朝廷的培养”,而是心有不甘,只惋惜自己木秀于林,时运不济。
缪荃孙这本书的史料价值,在于转述了行刑官耆英(1878--1858,《南京条约》的签订者)对和珅从容赴死的描述:
“和相谢恩后,仰视天,俯视地,叹曰:‘我是个痴人’。”
想象当时的场景。官至丞相,其商业帝国做到与英国东印度公司相往来,几百年前的跨国企业巨头,世界首富。再想象一下,如果马云同时兼任中国的总理?和珅当年就是这么个范儿,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这么个大亨,最终落到凌迟处理,缓为赐死。一尺白绫面前,俯仰天地,叹道,我真是个傻子啊。
和珅死后,行刑官在他的衣带间发现一首绝命诗,
“五十年前幻梦真,
今朝撒手撇红尘。
他时睢口安澜日,
记取香烟是后身。”
此诗后两句,是指当年黄河在河南睢口决口,合拢尚待时日。通俗一点讲,大意就是,过几十年,我还是一条好汉。
和珅的这首绝命诗,寄托来世,气概非凡,可惜一语中谶。腐坏的制度,让饱富才华,本该有所建树的官员,一个个前赴后继,飞黄腾达后,身败名裂,迄今不绝。
明清史料笔记里的香艳部分,向来是我的最爱。此书在和坤章节里,点到即止,又另章详述,一致款曲。
和珅被赐自缢后,小妾吴氏,亦赋诗投缳而死。这个吴氏,本是一苏州歌妓,15岁被当时的苏州知府(相当于市长)王亶望买去当妾。后来王亶望在浙江巡抚(相当于省委书记)任上因贪腐被诛死。吴氏被马仔献给和珅当小妾。
这种史迹,亦有现实的映照。再容我一叹。
当年那巡抚得了小妾后,诗兴大发,写了一句联句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卿须怜我我怜卿。”于是给小妾取名吴怜卿。
和珅死后,吴怜卿作诗自悼,凡八首,语极幽怨。除了吴怜卿,和珅的另外两个小妾也要么自缢,要么坠楼殉情,香消玉殒。其中一位也遗有情诗几句如下:
“坠楼空有偕亡志,
望阙难陈替死书。
白练一条君自了,
愁肠万缕妾如何!”
在现代汉语语境下,如此的缠绵悱恻,一定会沦为“生活腐化堕落,长期与多名女性保持不正当关系”这样的铿锵无趣的词句。
现代汉语之堕落,怎堪我一叹再叹。
文人端木鹤田,事后有诗曰:
“籍没唐元载,
风光安在哉?
黄金成笑柄,
红粉化愁台。
唐元载是唐朝宰相,因贪污丧命。和珅风光一时,最终金钱美色灰飞烟灭。历史,就这么冷冷地看着。
这首诗最后一句云,“人间无一恸,怜色不怜才。”
的确,我读和珅的八卦,只觉红颜可怜,以及当代贪官之猥琐,更觉中纪委的通报文字,面目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