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书，有文字洁癖，文笔好的才读。有弊，在于因此不读译著，不读社科类哲学类书籍，从而知识结构狭窄。有利，则在于，能仅为享受文字之美而读书。

文笔好，不在于辞藻，而在于中文功底。现当代的作者，鲁迅的文字最为精到。除去其政论的内容，单纯从语言文字角度而言，亦如此。周作人，以及后来张中行的文字，我也喜欢，如水，绵而长。

今天读到《文学回忆录》里木心的文字，惊为天人，而那还只是陈丹青做的课堂笔记。几年前，听陈丹青将木心捧到天上，买过几本他的书，却都未读完。这一次，只翻了几页，便全身心匍匐在地。不谈其文学知识的广博、灵光频现的妙语，单凭他对中文的驾驭能力，就让我深深折服。

木心讲希腊神话，太阳神阿波罗，与河神之女达芙涅的故事，西方文化里“桂冠”的来历。

“阿波罗跟达芙涅走，达芙涅逃，比风快。阿波罗是大神，穷追，一边柔声道，‘停吧，勿怕，我要爱，你别因逃而跌，我是朱庇特之子，我歌美，我箭利，但我被另一种箭中，无法治，是中箭之病子，怜我，停！’

达芙涅不听，逃，如风，秀发飞舞。最后，达芙涅的头发已触及阿波罗的鼻息，达芙涅叫：‘父，使地裂！’达芙涅变成树，身体变树干，头发变树叶，全变了。阿波罗抚树，仍暖，抱树，吻，树挣扎，不肯。阿波罗哭，‘你不成我的妻，要成我的树，汝叶做我冠，我是太阳神，汝不会枯。’树成月桂，成阿波罗的桂冠。

然后，木心评价道，“故阿波罗以肉身之爱，追求形上之爱。”

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