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次摘录了《色戒》小说英文版的几句经典译文，其中“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句， “Alive, my body belonged to you; dead, I am your ghost.” Lovell 女士译得简洁传神，令人印象深刻。

千百年来，这句中国女子的经典告白，凄美而决绝。我想，用中国韵味的英文来翻译，可以把“ghost”, 改成“butterfly”。“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蝴蝶。”也许老外看了，仅知文字优美，却体味不到氤氲其间的悲凉。懂英文的中国人，却心有戚戚。罗愁绮恨，痴嗔贪怨，一览无遗。

中国人的蝴蝶情结，牵挂在梁祝里，哀伤余音袅袅，西人从何领略？我曾经戏言，中国人大多不信基督，因为圣经某些故事与国人情结相悖。耶稣受难后三日复活，无从打动中国人心灵。倘若改为，耶稣受难后三日化蝶了呢？

福音里说，耶稣受难三天后，突然天地摇撼，日月无光，神的天使下凡，衣袂似雪，貌如闪电，众人悚栗惊惧。读来令人心生敬畏，因而西人不似中国人向来无法无天。而中国人更倾向看到祝英台扑向梁山伯的孤坟。大地应声而开，接纳英台入怀。我们婆娑的泪眼，永远追逐着翩跹双飞的蝴蝶。

西方悲剧里，往往英雄气短，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人永远颠扑不出命运的掌股，因而产生敬畏和崇高。中国的悲剧，无论多少愁天恨海，都化成圆满的结局，把付诸行动的勇气，消解在善良的空想“阿Qism”中。悲剧因凄美而渺茫，便重复上演。成千上万青年男女，重蹈前辙，焚身化蝶，葬送爱情，却听任压制人性的制度延绵千年，至今不绝。

耶稣如果化蝶，中国人会长抒一口气，掌声雷动后便散了。于是千千万万的国人，前仆后继，钉上十字架，万劫不复。

其实，《圣经》对万事万物涉猎广泛，唯独没提蝴蝶二字。大水之前，诺亚带着各类物种成双成对上船，方舟里想必也会缠绵着一对蝴蝶。洪水退却之后，他们繁衍生息，不绝如缕。五千年来，苍白的蝴蝶漫天飞舞，凄美，无助，绝望。他们是中国人的前世今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