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事大须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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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死,焉知生
如庄子所说,人类的认识有个限度,生和死都是人类无法理解的,但相比之下,死亡更是无解。《论语》中记载,季路向孔子问死亡之事,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但问题是,知道了死亡是咋回事,才能决定该如何生,如海德格尔所说:“未知死,焉知生?”只有认识到生命的终极意义,才能找到自身的价值与出路。张爱玲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换句话说:“只有懂得,才能坦然。”生很容易,死很难很难。对死亡的畏惧,源于推开那一扇门时,不知门外的情景。我想到了电影《非常勿扰2》中的一段对话,电影中的男主人公香山谈论死亡时说:“怕,像走夜路,敲黑门,你不知道门后是五彩世界还是万丈深渊,怕一脚踏空,怕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另一方面,知道了如何生如何死,短暂的一生才会有个着落。年年岁岁,花开花落,总该有个意义。有人说,平平淡淡地活着就好;有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有人说,要活在当下。问题是,如果能活得平淡,活得逍遥自在,也就罢了,实际的情况是,绝大多数人活得都很不容易,很多人活着受尽煎熬,更多的人碌碌地如蚁如虫般地活着。即使是高官显贵富豪,也往往是为欲所使,不知生之意义。
要解开生与死的纠葛,真的需要超人的智慧。勘破生死,也就无所畏惧了,勘破生死,也就不会轻易放弃生命了。但勘破生死又谈何容易?德国哲学家叔本华的故事就很典型。叔本华似乎对人生看得很透彻,他认为世界是一片苦海,万物都为生存意志所胁迫,人更是欲望的傀儡。要脱离苦海必须禁欲忘我。但叔本华自己的生活却与他的哲学相悖。他很自私,脾气又很暴躁,曾因为受不了一个女裁缝的吵闹,把她推下楼梯。罗素在《西方哲学史》中说:“假若我们根据叔本华的生活来判断,可知他的论调也是不真诚的。”叔本华诅咒生命,认为人生充满苦难,但他自己却很怕死,恐怕别人害他,睡觉时枕头下面都枕着一把枪。他说生命是一场骗局,但他却对这骗局很是留恋。1860年9月21日,叔本华起床洗完冷水浴后,像往常一样独自吃早餐,一小时后,佣人再次进来时,发现他已经依靠在沙发的一角,已经死去了。他专门为别人解谜,但到死也没有解开自己的谜。
关于死亡,有太多太多的谜。死亡真的是生命的终结吗?还是如藏传佛教《西藏死者之书》所描述的那样,死亡只是今世的结束和来世的开端?记得电影《21克》说:“不管你是否恐惧,他都会最终降临,在那一时刻,你的身体轻了21克。”那么鲜活的生命一下子就枯萎了,那21克的重量就是使生命鲜活的灵魂吗?灵魂与身体分离时是否有撕裂的痛楚?沉重的肉身下坠的同时,轻清的灵魂如何飞扬上升?分离后的灵魂是否还带着生前的记忆,是否会心已静而情未了?按照佛教的说法,生命会一直轮回下去,除非涅槃成佛。但是,即使人人有佛性,但真的成佛成道太不容易,沉重的肉身,与身俱来的欲望,现世的种种牵挂,使解脱变得几乎不可能。既然如此,除了轮回,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那如车轮般的轮回,该是如何的疲累?在有的宗教中,纯洁的灵魂升入天国,污浊的灵魂在地狱中磨炼,地狱中的漫漫长夜何时是个尽头?
“永生者”
所有这些疑问的基点是灵魂的存在,如果人死后灵与肉一起灰飞烟灭,也就没有讨论的必要了。但是,人死后有无灵魂,我们真的是难以回答。法国的拉法格在《思想起源论》中说,原始人为了解释睡眠和做梦发明了灵魂观念,灵魂被认为是“面貌相同的人”。人睡着时如同死去,一旦醒来又生龙活虎;人睡着时会梦见活着或死去的人;人生病时,只能躺着,有力无气地呻吟,痊愈后重新生机勃勃;人一旦死去,就永远不再醒来。如此等等,都使原始人类感到困惑。久而久之,原始人类将形、神二重化,以解释这一现象。他们深信人的躯体之中还有一个决定人之所以为人的东西,可以称为“身体内的小人”或“永生者”。澳洲土人认为,人睡着时灵魂离去了,灵魂不回,躯体就不会醒。在印度的有些地区,改变了睡眠者的外貌等于犯了杀人罪,因为灵魂回来时会找不到原来的躯体了。当灵魂驻于身体内时,人就活着;当灵魂永远离去时,人便死了;灵魂暂时离去,便是睡眠;灵魂与躯体不能吻合就是生病。人有生就有死,但灵魂是永存的。
在魔幻故事中,幽灵在漆黑的暗夜中飘荡,那样的孤独,充满着幽怨,既让人恐惧,又让人心生同情,产生莫名的伤感。《说文·鬼部》说:“鬼,人所归为鬼。”“归”指回归,即回归大地。中国上古时代的人们认为,人死之后,灵魂可以离开形体继续存在,人的肉体归于大地,灵魂就变成了鬼。他们相信,鬼魂在他们周围游荡,注视着他们,甚至参与他们的生活。在夜幕降临时,在寒风呼啸的夜晚,磷火飘忽,这是鬼魂全部出动了。许多资料表明,原始人形成了鬼魂观念后,曾经在一个漫长的时期内充满了对鬼魂的恐惧,正是这种灵魂观念和鬼魂崇拜产生了最初的殡葬行为。
从很早的时候起,就有人对灵魂之说表示质疑。战国时的荀子在《解蔽》中讲了涓蜀梁的故事。他说,夏首的南边有个叫涓蜀梁的人,此人既愚而又事事恐惧。在月光明亮的晚上走路,低头见自己的影子,以为是伏在地上的鬼,仰头见自己的头发,又以为是站着的妖怪。吓得转身就跑,回到家中,竟然惊吓而死。由此,荀子得出结论说:凡人们认为有鬼,必定是有精神恍惚、心智不清的时候留下的印象。《淮南子》中对鬼神之说有相似的分析和批判。归纳起来,产生鬼神观念的原因有四个。一是人们精神上的紧张或错觉。胆小的人晚上见到计时的立表,便以为是鬼,看见卧着的巨石,便看作是虎,丧魂落魄。二是少见多怪,“闻见鲜而识物浅也,世俗所眩惑也”。三是托鬼神的声威来进行训诫和教化,“借鬼神之威,以声其教”。四是鬼神产生于人们对古代有功之人的怀念和崇敬之心。汉代的王充在《论衡》中说:“天地开辟,人皇以来,随寿而死。若中年夭亡,以亿万数计。今人之数,不若死者多;如人死辄为鬼,则道路之上,一步一鬼也。人且死见鬼,宜见数百千万,满堂盈庭,填塞巷路,不宜徒见一两人也。人之兵死也,世言其血为磷。血者,生时之精气也。人夜行见磷,不象人形,浑沌积聚若火光之状。磷,死人之血也,其形不类生人之形也。其形不类生人之形,精气去人,何故象人之体?人见鬼也,皆象死人之形,则可疑死人为鬼,或反象生人之形。病者见鬼云甲来,甲时不死,气象甲形。如死人为鬼,病者何故见生人之体乎?”那么多的鬼魂在大地上漂游,一代代累计下来,这个世界怎么容纳得下呢?荒山洞穴满了,就会跑到市镇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夹杂着无数的鬼魂,但活人见到的鬼很少,这就是个问题了。南北朝时的范缜在《神灭论》中用了一个刀刃和锋利的比喻,来论证形神的关系,认为人的精神会和肉体同生同灭,所以没有鬼魂:“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也。”他打比方说,精神就像锋利,形体就像是刀刃。离开了锋利就无所谓刀刃,离开了刀刃就谈不上锋利。没有听说刀没有了而锋利还存在的,形体亡了精神也就不会存在。据说范缜的言论在当时影响甚大,《南史·范缜传》记载,《神灭论》一出,朝野震动,萧子良急忙召集名僧和名士王琰等与范缜辩论,但都无法难倒范缜。于是萧子良以中书郎的官职为诱饵,派王融去劝说范缜放弃神灭论,范缜大笑着说:“使范缜卖论取官,已至令仆矣,何但中书郎邪?”
英国科学家曾对超自然现象进行大规模的科学调查,证明世界上并没有鬼和超自然现象。由赫特福德郡大学的理查德·怀斯曼领导的一个研究小组对伦敦西南部的汉普顿宫和爱丁堡南桥穹顶等两处地方的超常现象进行了调查。据说原来属于亨利八世的汉普顿宫里阴魂不散,这些鬼魂包括1542年被砍头的凯瑟琳·霍华德。建于18世纪晚期的南桥穹顶有一个拽别人衣服的男孩,还有一位会推人并在人耳边悄悄说一些污言秽语的布茨先生。怀斯曼小组的研究结果发表在《英国心理学杂志》上,这是世界上第一家刊登鬼研究文章的权威科学杂志。怀斯曼博士的小组请462名参观者在汉普顿宫四处走,让他们大为惊讶的是,这些参观者所指出的闹鬼的地方和历史上的记载几乎完全吻合,而这些闹鬼的地点大都位于气流通过或磁场异常的地方。怀斯曼博士推测说,鬼是人的大脑对真实现象的解读。寒冷的气流、昏暗或变化不定的照明、恐怖幽闭和磁场都能造成一种不安的感觉,有些人会把这种感觉解释为有鬼。
无论是荀子、王充、范缜还是理查德·怀斯曼,严密的逻辑推论和科学调查都不足以彻底否定灵魂的存在,更何况他们的逻辑推理本身漏洞百出。如汉代王充的说法就有问题,他说,死了那么多人,如果有鬼,这个世界根本容纳不下,这是认为灵魂和肉体一样占有三维空间了。实际上,人死之后的灵魂一定有另外的存在形态,死后世界或许不是一个区域,也非如古人所想像的那样在深山中,在地底下,它的存在形式是超乎我们的想像的。阮瞻的故事就很有意思。阮瞻是魏晋时期的大名士阮籍的孙子,他坚持无鬼论。有一天,一个人来拜访他,俩人就有鬼无鬼的问题辩论了很长时间,结果客人输了,于是说出自己其实是鬼,然后就消失了,阮瞻受惊吓,不久就病死了。《晋书·阮瞻传》记载:“永嘉中,为太子舍人。素执无鬼论,忽有客通名诣瞻,与言鬼神之事,反复甚苦。客遂屈,乃作色道:‘仆即是鬼。’变形而灭。瞻意色大恶,岁余,病卒。”
魏晋时的人坚信灵魂的存在,而灵魂的存在形态,如烟如雾,没有质量,却有生人的感情,有着活人的喜怒哀乐。在中国,古人相信人和鬼是处于两个独立的空间里,两个空间一旦重迭时,就会看到对方。鬼魂还可以附到活人身体上,活人会以附体的灵魂的口吻、身份讲话,所讲内容是被附体者未曾见过的,不曾经历过的事情。这种情形类似于癔症,但被附体者预知、遥知的现象无法用癔症来解释。佛教的《入胎经》说,人死后,心识离开肉身,在投生六道前会因业力及对自己的执爱而得一种称为中阴身的细微身,以这种身存在至因缘成熟而再次投生为止。中阴身并不享用实质的饮食,而以气味为食。中阴身的身相是他下一生的形相。如下一生将生畜生道者,形如畜牲而身如烟色;将生于地狱道的中阴身色如焦炭,倒立而行;将生为饿鬼者身如水色,倒退而行;当生人界者,身如金色而平行,如此等等。基督教的《圣经》中说,人死后会失去所有感知能力,思想会停止,不会对现实世界产生任何影响。4世纪以后,基督教吸收了其它宗教的思想,有了灵魂不死和地狱观念,如今基督教的大部分教派都相信人死后灵魂或上天堂,或下地狱,义人的灵魂进入天堂,恶人的灵魂进入地狱,还有一些灵魂暂时不愿进入天堂,就成了游荡的鬼魂。天主教中还有炼狱,可以让一些罪不严重的灵魂从这里升入天堂。中国的道教认为,人死后就会变成鬼,《太清玉册》卷五说:“虽修道而成,不免有死,遗枯骨于人间者,纵高不妙,终为下鬼之称。”地府是鬼的世界,而鬼也普遍存在人世间。鬼可以通过修炼达到大能的境界,但无论如何努力,最终都不能得到仙界的承认。
一种说法是,灵魂是以一种电波形态存在,正因为如此,鬼魂能以仪器探测到,照片、影像纪录等可能无意间把鬼魂的影像纪录下来,通常称为心灵写真或灵异照片。有些人相信,可以透过附身等通灵方式与鬼魂接触或沟通。另一种说法是,鬼魂是一种有记忆的磁场。当人器官损坏或身体虚弱衰老,不能产生足够的能量时,鬼魂便与身体脱离。鬼魂离开身体后会继续存在,可能会被与原先身体有相同属性的身体接收,这就是鬼魂附体。鬼魂既然是一种磁场,就会衰减消灭。雷电所产生的强大磁场会消灭很多鬼魂。
幽冥人间
上古时代的人们认为,人死后肉体回归大地,而灵魂在荒野中飘泊。到了后来,黄泉、幽都等等是古人所能想象的灵魂归依之所。《左传·隐公元年》中讲到了“黄泉”。屈原在《招魂》中所描写的“幽都”由狰狞恐怖的土伯九约主治。到了秦汉时期,有了魂归泰山之说,人死后魂魄同归而殊途,魂升泰山而魄归蒿里或梁父。特别是在西汉后期,泰山治鬼之说盛行,泰山被认为是冥界最高官署所在地,由泰山府君管辖,犹如汉王朝的都城,汉代的镇墓文中说:“生人属西长安,死人属东太山。”“生属长安,死属太山。死生异处,不得相妨。”《古辞·怨诗行》说:“斋度游四方,名系泰山录。人间乐未央,忽然归东岳。”东汉的刘祯《赠五官中郎将诗》说:“常恐游岱宗,不复见故人。”泰山治鬼信仰与原始山岳崇拜相关。《博物志》中说:“泰山一曰天孙,言为天帝之孙,主召人魂魄,知生命之长短。”
泰山、梁甫都在人间,所以凡人可以自由出入幽冥和人间,这与世界上其他民族的地府传说大不一样。在其他民族有关冥界地府的传说中,通往地府的路途上凶险四伏。在古巴比伦传说中,通往地下王国伊尔卡拉的路上设有七重门,连丰饶和战争女神要进入也不得不答应苛刻的条件。在古埃及的传说中,承载太阳神和法老们的木乃伊的三桅船要途经十二重门,每一重门都有恶魔把守,一路上还有双头蛇、食神巨蟒。在北欧传说中,前往地府赫尔的路漫长而艰辛,在路的尽头是一座高大的门,有魔鬼般的恶犬看守,把生死两界隔开,生者不得进入。在中国古人的观念中,通往地府之路通畅无阻,人世与冥界间的界限模糊。曹丕《列异传》记载:“临淄蔡支者,为县吏。会奉书谒太守,忽迷路,至岱宗山下。见如城郭,遂入致书。见一官,仪卫甚严,具如太守。乃盛设酒肴毕,付一书,谓曰:‘掾为我致此书与外孙也。’吏曰:‘明府外孙为谁?’答曰:‘吾太山神也,外孙天帝也。’吏方惊,乃知所至非人间耳。掾出门,乘马所之。有顷,忽达天帝座太微宫殿,左右侍臣俱如天子。支致书讫,帝命坐,赐酒食,仍劳问之曰:‘掾家属几人?’对:‘父母妻皆已物故,尚未再娶。’帝曰:‘君妻卒经几年矣?’支曰:‘三年。’帝曰:‘君欲见之否?’支曰:‘恩唯天帝!’帝即命户曹尚书敕司命辍蔡支妇籍于生录中,遂命与支相随而去。乃苏归家,因发妻□,视其形骸,果有生验。须臾起坐,语遂如旧。”《甄异传》记载:“沛国张伯远,年十岁时,病亡。见泰山下有十馀小儿,共推一大车,车高数丈,伯远亦推之。时天风暴起扬尘,伯远因桑枝而住,闻呼声,便归,遂苏,发中皆有沙尘。后年大至泰山,识桑如死时所见。”
佛教地狱之说在二世纪末传入中国,被中土人士改造后,与泰山地府之说合而为一,失去了佛经中的本来面目,特别是阎罗王被一分为十,秦广王、初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阎罗王、变成王、太山王、平正王、都市王、五道转轮王等地狱十王分别司掌十殿地狱,又分别是十位佛菩萨的化身。阎罗王既然变成了中国式的帝王,那也应该由中国人来担当。在隋唐时期的民间传说中,隋朝大将韩擒虎死后担任过阎王。《隋书·韩擒虎传》记载韩擒虎死前的情景:“其邻母见擒虎门下仪卫甚盛,有同王者,母异而问之,其中人曰:‘我来迎王。’忽然不见。又有人疾笃,忽惊走至擒虎家曰:‘我欲谒王。’左右问曰:‘何王也?’答曰:‘阎罗王。’擒虎弟子欲挞之,擒虎止之曰:‘生为上柱国,死作阎罗王。死已足矣。’因寝疾数日竟卒,是年五十五。”《河东记·崔绍》中说,阎罗王是崔绍的亲家,在他之前还有很多人做过阎罗王。隋唐以后,民间流传着正直之人轮流担任地狱之主的说法。《酉阳杂俎·前集》卷二说:“至忠至孝之人,命终皆为地下主者。”《北梦琐言》卷七说:“世传云,人之正直,死为冥官。”据说宋代的寇准、韩琦、范仲淹、包拯等历史人物都曾当过阎罗王。
对地狱的描写虽然是根据佛典加以敷衍的,但汉魏六朝时翻译的佛经中对地狱的记载差异很大,较为流行的是八热地狱、十寒地狱说。《长阿含经》中介绍了八热地狱:想地狱、黑绳地狱、堆压地狱、叫唤地狱、大叫唤地狱、烧炙地狱、大烧炙地狱、无间地狱。,在想地狱中,罪人手生铁爪,执刀剑互相残杀,死后复活,继续受罚。想地狱有黑沙地狱、沸屎地狱、五百钉地狱、饥地狱、渴地狱、铜釜地狱、多铜釜地狱、始末地狱、脓血地狱、量火地狱、灰河地狱、铁丸地狱、斧地狱、豺狼地狱、剑树地狱、寒冰地狱等十六个小地狱。在无间地狱中,将罪人从足至顶剥皮,然后在热铁地上用火车轮碾压,身体碎裂,皮肉堕落,欲死不能,承受着无休无止的惩罚,故称无间地狱。
魏晋时期的志怪小说《冥祥记》中的《赵泰》条写赵泰魂游地狱,看到了地狱中的各种惩罚果报,罪人或被针贯舌,流血满身;或被大杖打击,裸形奔走;或被迫抱着烧得发亮的铁柱子,躺在烧得通红的铜床上,骨肉焦烂;或被炎炉巨镬焚煮,身首碎堕,随沸翻转;或被迫登攀剑树,身首割截,尺寸离断。《慧达》条写沙门慧达入冥后见到寒冰地狱、刀山地狱,他因为杀生之罪被投入镬汤烧煮。这些地狱描写杂糅了道教、民间传说中的冥界观念。如《僧规》条写地狱中用秤称入冥灵魂的善恶:“屋前有立木,长十余丈,上有铁梁,形如桔槔,左右有匮,贮土,土有品数,或有十斛形,亦如五升大者。……吏至长木下,提一匮土,悬铁梁上称之,如觉低昂。”这让人想到古埃及的传说。古埃及人认为,人死后阿努比斯会用天平称量他们的心脏以判断其善恶,决定灵魂是去往死后世界还是被毁灭。入冥者往往因为阳寿未尽,或今生前世作福得报,或因错勾而被放回,得以还阳。而回到阳间出冥需要渡过一条河。《支法衡》条写支法衡堕入河水中还阳,《陈安居》写陈安居出冥途中遇水,投符入水才得以还阳。这是冥河观念在小说中的表现。冥河观念与先秦的黄泉之说有一定的关系。六朝时期的道教经典中常以泉曲、十二河源为地狱所在。到了后世,冥河演变成了“奈河”,有就是分割阴阳两界的界河。
地府变为地狱之后,活人仍可以往来幽冥人间。据说不少人曾被冥差请去,任冥官或冥差,理阴间及阴阳交涉之事。《冥报记》卷下《柳智感》条讲唐代河东人柳智感一夜暴亡,天明复苏,告诉家人:“被冥吏摄至冥府,权任录事,事毕,送之归家而醒。”从此冥吏常来迎他,“于是夜判冥事,昼临县职”,达一年之久。生人为冥吏,昼决阳间事务,夜判冥事,此类故事在隋唐五代时期可谓比比皆是。《唐太宗入冥记》讲唐太宗李世民的生魂被追入冥间,阎罗王要他下跪,可他依然威风十足,斥责阎罗。李世民拿出李乾风替他求情的一封信交给判官崔子玉,答应回去后赏赐他财物,许他升任蒲州刺史兼河北二十四州采访使,官至御史大夫,崔子玉私自为太宗加注了十年命禄。明代冯梦龙《喻世明言》中的《闹阴司司马貌断狱》写书生司马貌在阴司执法断狱的经历。司马貌对种种是非不分现象愤愤不平,声称“我若作阎罗,世事皆更正”。玉帝于是决定由他暂行阴司之权,审理疑难积案。司马貌对三国局面重作安排,令人犯各自投胎出世,其中韩信被发往曹家托生,即为曹操,先为汉相,后为魏王,坐镇许都,享有汉家山河之半,以报前世之仇。刘邦发为献帝,一生被曹操欺侮。英布投胎为孙权,彭越投胎为刘备。司马貌又安排了几个人扶助刘备,蒯通为诸葛亮,许复为庞统,樊哙为张飞,项羽为关羽,纪信为赵云,而丁公则投胎为周瑜,如此等等。《喻世明言》第三十二卷《游酆都胡母迪吟诗》写胡母迪为岳飞鸣不平,被阎罗王派人招到地狱,亲见地狱中的果报。他最后感叹说:“今日方知天地无私,鬼神明察,吾一生不平之气始出矣。”
这些地狱巡游的故事都没有指出地狱的具体所在。到了宋代以后,有了丰都地狱之说。丰都地处川东,背依双桂、平都二山,其中平都山是鬼城所在地,据说人死之后其灵魂都要归于这里,在这里接受阴司的审判,然后依据生前善恶以定轮回。丰都是古代鬼文化发达的巴人活动的重要地区。当时中原民族称巴人为鬼族、巴鬼、鬼巫、鬼国,称其部落首领为鬼主。东汉明帝时,张陵偕弟子在鹄鸣山上修道,著书二十四篇,用符咒为人治病,建立了天师道。其子张衡继任第二代天师,在丰都设天师治,使丰都成为道教的传习中心,教徒称为鬼卒,上有祭酒、治头大祭酒。后来的教主张鲁曾率巴氐诸族发动叛乱。《后汉书·刘焉传》称张鲁之母有“兼扶鬼道”,《晋书·李特传》称张鲁在汉中以鬼道教百姓。丰都被认为是地狱所在地,还与“阴王”的讹误有关。“阴王”原应作“王、阴”,是王方平、阴长生姓氏的合称,传说王方平、阴长生曾。王方平为西汉人,弃官隐去,在平都山飞升成仙。阴长生是东汉光武帝皇后阴丽华的族人,生于富贵之家而不慕荣华,学道于马鸣生,得道后救济天下贫乏百姓,三百余年在平都山白日升天。王、阴二仙合称“王阴”,或称“阴王”,以讹传讹,云为“阴间之王”。阴间之王既在丰都,地狱当然也就应该在丰都了。《西游记》第十一回写唐太宗病危,魏征为唐太宗给故友丰都判官崔珏托书求情。当时崔珏已死,赴阴司做了掌生死文簿的丰都判官。崔判官徇私为唐太宗增寿二十年。明代小说《钟馗传》写钟馗殿试第一,本应为状元,但因唐德宗听从卢杞之言,嫌钟馗貌丑,致使钟馗落选。钟馗怒而自刎,唐德宗封钟馗为驱魔大神,遍行天下斩妖邪。钟馗受封后到了丰都,见到了目连之母、牛头、马面、十殿阎王等。
三生的故事
无论是善恶果报还是六道轮回,前世今生来世之间必须有所关联,佛教中称为阿赖耶识的灵性使轮回中的因果律得以实现,使前生今世的记忆得以保存。据说有的人能记得前世的事。晋代干宝的《搜神记》卷十五记载:“羊祜年五岁时,令乳母取所弄金环。乳母曰:‘汝先无此物。’祜即诣邻人李氏东垣桑树中,探得之。主人惊曰:‘此吾亡儿所失物也,云何持去!’乳母具言之。李氏悲惋。时人异之。”唐代郎余令的《冥报拾遗》记载唐代僧人玄高的故事:“其兄子先身于同村马家为儿。马家儿至贞观末死,临死之际顾谓母曰:‘儿于赵宗家有宿因缘,死后当与宗家为孙。’宗即与其同村也。其母弗信,乃以墨点儿左肋作一大黑子。赵家妻又梦此儿来云:‘当与娘为息。’因而有娠,梦中所见,宛然马家之子。产讫,验其黑子,还在旧处。及儿年三岁,无人导引,乃自向马家,云:‘此是儿旧舍也。’于今现存,已年十四五。”唐临的《冥报记》记载:“隋开皇中,魏州刺史博陵崔彦武,因行部至一邑,愕然惊喜。谓从者:‘吾昔尝在此邑中为人妇,今知家处。’回乘马入修巷,屈曲至一家,叩门命主人。主人公年老,走出拜谒。彦武入家,先升其堂,视东壁上,去地六七尺有高隆处,谓主人曰:‘吾昔所读《法华经》,并金钗五只,藏此壁中高处是也。经第七卷尾后纸,火烧失文字。吾至今每诵此经,至第七卷尾,恒忘失不能记。’因令左右凿壁,果得经函,开第七卷尾及金钗,并如其言。主人涕泣曰:‘亡妻存日,常读此经,钗亦是亡妻之物。妻因产死,遂失所在,不望使君乃示其处。’彦武又云:‘庭前槐树,吾欲产时,自解头发,置此树空中。’试令人探,果得发。主人于是悲喜。彦武留衣物,厚给主人而去。”
有的人则能预知来生的去处。宋代苏轼的《僧圆泽传》讲了一个关于三生的故事。富家子弟李源因为父亲在变乱中死去而参透人生,将自己的家捐出来改建成惠林寺,并住在寺里修行,与寺里的住持圆泽禅师成了要好的朋友。一天,他们相约共游四川的青城山和峨嵋山,李源想走水路,圆泽却主张走陆路。李源不同意,圆泽只好依他,感叹说:“一个人的命运真是由不得自己呀!”走水路到了南浦,一个妇人在河边取水,圆泽看着就流下了泪来,他对李源说:“她姓王,我注定要做她的儿子,因为我不肯来,所以她怀孕了三年还生不下来,现在既然遇到了,就不能再逃避。现在请你用符咒帮我速去投生,三天以后洗澡的时候,请你来王家看我,我以一笑作为证明。十三年后的中秋夜,你来杭州的天竺寺外,我一定来和你见面。”到黄昏的时候,圆泽就死了,河边看见的妇人也就生产了。三天后李源去看婴儿,婴儿见到李源真的笑了。李源回到惠林寺,寺里的徒弟告诉李源,圆泽原来早就写好了遗书。十三年后,李源从洛阳到了杭州天竺寺,在寺外忽然听到葛洪川畔传来牧童的歌声:“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李源听了,知道是旧人,忍不住问:“泽公,你还好吗?”牧童说:“李公真守信约,可惜我的俗缘未了,不能和你再亲近,我们只有努力修行不堕落,将来还有会面的日子。”随即又唱了一首歌:“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己遍,却回烟棹上瞿塘。”掉头而去,从此不知哪里去了。再过三年,大臣李德裕向皇上推荐李源,皇上封李源为谏议大夫,但李源早已看破世情,不肯就职,后来在寺里死去,活到八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