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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制造者(短篇小说)《四川文学》2011年9期,

(2011-09-05 18:02:02)
标签:

短篇小说

杂谈

分类: 我的小说

                 

 在此感谢编辑卓慧老师,这是她第二次编发我的稿子。同时,感谢曾经对此稿提出修改意见的魏心宏老师和朋友高远。            

                 

       精华提炼 :“丑恶”写实

 

一幕黑心医院、不法厂商、功利媒体、“中间人”村领导、无知无助的贫苦农民共同演出的“丑恶”写实剧目。水磨村刘福海老汉为给跛脚孙儿治病无奈答应与儿媳配合医院演一出“药到病除”的戏码上了电视,不仅在乡里出了名,还引来更多商家,最终却让自己陷入代言商品质量伪劣,不良商家闻风而逃的绝望局面。

小说的写实性极强,不仅情节细节处处映射丑恶现实,人物对白设计也鲜活逼真。底层叙述的多元发展态势在前一期的刊物中被集中放大,而本期将此篇小说作为延续与代表,意在突出所谓“真相制造者”的多重角色以及与之相关的社会群像。如今社会的生存法则不仅仅弱肉强食这么单纯,对于刘福海一众来说,“生存”的艰难如同一张黑色罗网,吞噬一切尊严与生命的价值。因此写实作家的作品常常掷地有声:不是我们放弃理想主义与浪漫情怀,而是这个时代急需真正的透彻的写实!(网上搜索资料)


                     真相制造者

高涛

1.

刘福海老汉说啥也没想到他会上了电视,现在想来还恍惚得像个梦。他不用看也知道,每天晚上840分,水磨村的村民就会准时坐在电视机前饶有兴趣地观看他的表演,痴迷到几乎百看不厌的地步。北安市电视台三套的“健康快线”每天晚上都会这个时刻插播320秒的短片。

  电视画面上,一辆救护车在夜色中闪着红灯呼啸驶向医院,紧急停在两层楼前,车后门打开,一位满脸血污,只穿了裤衩的老汉被搀扶上担架,等候在那里的几名医护人员尾随在担架后面小步跑向一楼东边的急诊室,急促混乱的脚步声,疼痛难忍的喊叫声,搅浑在一起,连空气,也异常地动荡了。肩扛摄像机的记者一会儿跑到前头,一会儿跑到后头,他在不停地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

  手术室的门像张大嘴,吞没了病人,然后,轻轻地合上嘴巴……

  墙上的电子钟表指向:423分……

  门额上的滚动字幕显示:手术在进行中……

  记者在手术室外,来来回回地走动,还不时抬起手腕看表……

  456分,那张嘴再次张开,把病人吐出来……

  记者扛着摄像机迎上去对院长说,请您介绍一下病人目前的情况。院长一边摘口罩一边回答:病人是被利器击伤,已进行了手术缝合。他是怎么受伤的?您能再说具体点吗?记者继续问。这个暂时还不清楚,得问病人和家属。记者将镜头对准活动担架上的老汉,他的额头右上方,下巴底下,各捂了块白纱布,纱布上隐约还渗透出斑斑血迹,像女人的月经带。

  刘福海老汉就是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水磨村人面前的,他的表情倦怠,痛苦,像从战场上抬下来的伤员。

                 

  采访病人并没有预料的那么顺利,记者把镜头对准他,他却故意把后脑勺对准镜头,死活都不肯开口。记者说,师傅请您说一下,深更半夜谁将您打成这样?刘福海就是不说话。

   院长笑吟吟过来,抽出一根纸烟递给刘福海,师傅,来一口,一点小伤,不打紧,然后就问起了老人是哪里人?多大岁数?几个孩子?属啥的?还说,你和我爹一般大,都是属羊的,我爹也爱抽烟……

  老汉的神色果然起了变化,带伤的脸上也有了笑,不像刚才,生硬得戳人。院长舌头拐了个弯,关切地问,老师傅,您这是……?到底怎么了?老汉哎了一声,又哎一声,可一句都没说。

  不想说的话,那……就算了……就当我没问。院长软软地说。

  荞麦见爹为难的神情,嘴皮就轻轻动了动,又不动了。这一细微的变化被记者扑捉到了,记者追着问,老人家到底怎么了?荞麦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说,谁也不怪,都怪我,前几年我爹看东西就有些模糊,近些日子老说看啥都是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日头明明亮光光的,可我爹他就是看不见,给猪槽倒猪食的时候,好几次把猪食都倒到猪槽外头了。我家毛蛋去北安市打工了,我给他打过电话,他说让我带爹去医院看看,可我爹死活不去,说都棺材瓤子了还看啥看,没准那天就被阎王拽走了。这不,夜里上茅房时迷失了方向,稀里糊涂摸进我的房间,哎,也怪我没开灯,想着屋里进贼了,抓起炕头的剪刀就砸过去,谁会想到是我爹,我真是后悔死了,说着就嘤嘤地哭起来。

  荞麦穿了件粉色的宽松衬衣,发白的蓝长裤也显然有点短,露出光洁的脚腕,黑粗布鞋就有些扎眼,两根齐肩的短辫子很精干,清秀温婉的脸蛋上荡着紧张、不安、愧疚,看起来朴实、清纯,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像蜻蜓飞舞的翅膀。

                 

  镜头切换到眼科诊室,医生正在给刘福海做检查,荞麦在一旁紧张地问,医生,我爹,他……不要紧吧?

  医生扭头对一旁的护士说,老年性白内障,视力神经衰弱,用点药应该问题不大。

                 

  字幕打出一行提示字:第三天上午9点,医生在查房……

  院长走到刘福海床前,变换着伸出不同的几根手指让刘福海辨认,刘福海一说一准,无一出错。记者将镜头对准刘福海,他斜靠在床头看报纸,记者十分惊讶,说你……真的看见了?刘福海说,我给你念一句吧,他就对着报纸念:“裸睡老汉睡梦中被猫咬掉命根”,记者接过报纸一看,竟然一字不差,于是感叹:真没想到“目立清”原来这么神!刘福海紧接着说,不用不知道,一用真奇妙!记者对刘福海说,刘师傅,您能给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吗?刘福海笑着挥了一下手说:观众朋友大家好,我是永安县清水乡水磨村三组村民刘福海,今年六十三了,五年前我的眼睛就看不清东西了,动不动就碰得鼻青脸肿,用了好多眼药,可一点用都没有,没想到去了仁爱医院,一瓶“目立清”,这多年的老毛病竟然一下子好了!“目立清”,还真神了!

下面一句话是穿白大褂的医生说的,他左手拿着一瓶“目立清”,右手指着“目立清”三个字说:“目立清”,就是神!汇款邮购地址:北安市光华路518号“百姓药房”,电话87851462,邮编850068.

 

2

水磨村这湖水被一条大鱼给搅翻了,这条大鱼竟然是刘福海。平日八脚踢不出一个闷屁的老实疙瘩,却做出惊人之举,谁会想到呢?刘福海一下子成了水磨村的名人,连村长也说,狗日的刘老二(排行),你好福气啊,我当了半辈子村长也没上过电视,就是乡长也没上过电视啊。水磨村人老几辈,扳指头数一数,谁上过电视啊?!这样的好事却让你给碰上了。别说方圆几十村的人都看见了你,就是全永安县、全北安市谁现在不认得你那张脸?

  当然,这只是村长的看法,水磨村其他爷们可不这么看,他们责问刘福海:刘老二啊刘老二,你把人丢到水磨村还嫌不够?还要丢到全北安市吗?水磨村人谁不知道你是个老实疙瘩,可你……你看你……哎……,人家媳妇说错把你当成贼了,那是人家媳妇给你留了个脸,怕你日后在水磨村没法活人,你真以为人家不知道你想弄啥?你得是憋得难受?就是再难受也不能……窝边的嫩草得是好吃,咹?!你就不怕毛蛋回来唾到你那老脸上咹?你眼花了没看清?没看清你咋不跑到猪圈去,咹?!你哄瓜(傻)子呢,咹?!你要是实在憋不住了,县城洗头房里的女娃挤堆堆哩,你要有钱有力气你天天去啊,没钱还想弄美事,你家圈里那头老母猪也行啊,一分钱不掏照样能让你受活。刘福海耷拉着头,蔫得像个被人当场捉奸的嫖客。他重复着说真的没有那事,真的没有那事,不信你们去问村长嘛。

  有人就真的去问村长,村长嘿嘿一笑说,他狗日的做的事问我呢,我叫他黑天半夜跑到儿媳妇屋子去咧?谁知道他们晚上把门一关弄啥哩?人要是披上狼皮子你说他是人还是狼?这话传到刘福海耳朵里,他就去问村长,让村长在喇叭里给他声明一下。村长哧哧地笑,弄没弄你知道就行了,别人要放屁你能把人家屁眼堵住!这种事咋好在喇叭上说?你越说越说不清。你越想堵他的嘴,越堵不住他的嘴,谁爱放屁谁放去。

再出门刘福海就戴起了墨镜,他不想被人认出来,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水磨村就他一个麻子脸?村人笑话他,猴子穿上夹克就不是猴子了嘛?刘麻子戴上墨镜就不是刘麻子了嘛?

刘福海成了一堆臭狗屎,流言苍蝇一样,他走到那里,流言追到那里,可他又不能老窝在家,庄稼等待着收割,猪羊期待着青草。他对儿媳妇说,你在家把娃看好,地里的活有爹哩。天才麻麻亮,他就扛上锄头,提上担笼,牵上羊出门了,放羊也故意要到更远的坡地去,那样他就碰不见村子的人了。午饭是在田间地头吃的,他出门的时候布兜里就带了馍,水壶里也灌满了水,天黑实了,他才摸黑回到村子。可是,也有避不开的时候,比如那天去浇河渠北边那块地,刁娃媳妇水娥和黑三媳妇织纺在水渠边洗衣服,老远看见他来就咯咯地笑,他当然知道她们笑什么,他说水娥织纺你俩笑啥哩,水娥嘴快,说,麻子爷,你给我俩说实话,你真跑到人家荞麦的屋子了?瞎说啥哩。刘福海撇嘴说,别听他们胡放屁。织纺则模仿起他的腔调来:“目立清”还真的神了!嘎嘎嘎……,两个女人又笑开了。刘福海走了没多远,就听见两个人嘀咕,看起来蛮老实,没想到还是个老骚情呢!

 

麦黄水一灌,麦子就一天一个样子,使劲地往黄的长。

 

  当然,被热议的还有荞麦,她们说,别看她平日不哼不哈的,猪饿了还哼唧呢,毛蛋一走就是一年半载的,给人家把地方腾开了让人家敞开了弄嘛。

  毛蛋是从刁娃那里知道的,他们一起在北安市一家建筑工地当小工。刁娃说,毛蛋我本不想给你说,村子的人吃饱了就爱嚼舌头,你听了别往心里去,就当我放了臭屁。接着就把他媳妇水娥在电话里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说给毛蛋。毛蛋第二天就回了趟水磨村,还没到村口就被三爷拽住胳膊拉到自己家,三爷一看毛蛋的脸色就明白了八九。三爷问毛蛋割麦还有一阵呢你这时候跑回来弄啥啊?毛蛋说,回来看看。三爷说,想媳妇了吧?毛蛋没心思听三爷兜圈子,他阴着脸拔腿就走,走远了,还听见三爷在后面说,你爹老糊涂了,别和你爹计较了……

  荞麦看见毛蛋眼泪哗地就下来了,她说毛蛋你可回来了,爹还说叫我给你打电话呢。

  他人呢?毛蛋问。

  他?他是谁?荞麦问。

  他人呢?毛蛋又问。

  荞麦说毛蛋你咋这么叫咱爹呢?爹一大早起来就给猪割草去了。荞麦说自从上了回电视,爹这几天一直不痛快,一天也说不了三句话,一天到晚唉声叹气的,烟锅也不离嘴,夜里睡不着,坐在炕头一口接一口地把烟锅咂得吧嗒响。

  毛蛋说,我的话你忘了?让你夜里插好门你咋不插门?荞麦说,我咋不插好门,我门插得好好的,我的门只给你毛蛋留着。

  那、他、是怎么进来的?荞麦拉下脸了说,别人胡说爹也就算了,连你也胡说爹!咱爹啥人你不知道?要不是村长把人家带到咱家死皮赖脸地要我和爹演戏能有这事嘛?荞麦就把真相说给毛蛋。毛蛋听完没吭声。

  荞麦说,毛蛋你不信我?不信我你去问爹?问村长?

  毛蛋不吭声。

  毛蛋在家里呆了三天,他让人运来砖在荞麦的屋子和他爹刘福海的屋子中间砌了一道一人多高的墙,荞麦说,毛蛋你这是弄呢?毛蛋不说话闷头砌墙,荞麦眼泪都气出来了,她就跑过去将墙上的砖往下扒,荞麦没想到爹也会挡她,爹说,他要砌就让他砌,他还主动给儿子递起了砖。

  毛蛋说,我这是堵别人的嘴。

  刘福海说,狗日的村长,狗日的钱。

3

事情得从那个五月的晌午说起,那天,刘福海老汉嘴里叼着烟锅正蹲在前院的猪圈旁给猪喂草,村长后头跟着两个陌生人推门进来,听见响动,刘老汉扭头一看是村长,就惶惑地直起身,挪出嘴里的烟锅说,村长来啦啊。村长笑呵呵地拍拍刘老汉的肩膀说,刘老二啊刘老二,你夜里没做啥梦?梦?刘老汉皱了下眉说,村长你别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想起了,还真做了个梦,我梦见我家后院的柴房着火了,我和荞麦把一老瓮的水都泼完了火苗还呼呼的。村长说,刘老二啊刘老二,你狗东西真会梦,火烧财门开。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北安市仁爱医院的贾院长,贾院长上前一步攥住刘老汉被草汁染绿的手说,你好啊,刘师傅!刘师傅你还记得我吗?另一个笑着问刘福海。刘福海觉得眼熟,在哪里见过哩?他一时想不起来。目光就落在那小撮胡须上,遮阳帽上。我是北安市电视台的记者马凯啊。他这么一说,刘福海猛一下子想起来了。连连拍着脑瓜说,原来是马记者啊,你看我这啥破记性!马记者把一张《秦声报》指给他看,说,刘师傅您都上报纸啦。刘福海抓过报纸一看,可不,他的彩色照片果然印在报纸上,照片中刘福海一身粗布衣服,嘴里叼着烟锅坐在草地上得意地看着羊在吃草。记者给他说,这幅名叫《乡村》的摄影作品在全省新农村摄影比赛中获得金奖,他说,院长就是看了报纸才找到村委会,希望借助您憨厚质朴的形象给他们医院做个宣传片。

  村长这时候插话了,他说水磨村几百户人家,偏偏就你家的条件符合人家的要求,你看啊,毛蛋在外打工,你刘老二是个老实人,女人殁了好些年头,荞麦嘛,人年轻,长得又俊样,你那小孙子又……那样,嗨,你看你把日子过成啥了,水磨村有几家还住土坯房?具体咋个弄法,院长会告诉你们的。

院长说是这样,咱们仁爱医院想配合医疗下乡在省电视台策划一期节目,需要你们协助一下,就是要拍出“真”的感觉来,给观众强烈的视角冲击。劳烦二位配合一下,当然,作为回报,节目录制后,你们每人会得到三千块钱的演出费。要是去我们仁爱医院看病,还可以享受七折优惠。

4

院长没有想到,刘福海会拒绝他。刘福海不解地说,我眼睛明明好好的,啥时候看不见了?再说,让我当着儿媳的面脱得只剩下裤衩?水磨村的人拿尻子笑话我呢,说我睁眼说瞎话,骂我不要老脸。村长急了,说,刘老二啊刘老二,人家找你是你的福气,多少人眼巴巴地看着哩!碗大个西瓜一拃厚的皮——你瓜(傻)实了啊!院长会心地笑了,说,看来我真是找对人了,我们要的就是像你们这样淳朴善良厚道的老实人,咱们这不就是演戏吗?啥叫演戏?戏能是真的吗?戏都是演给别人看的,你们就是演员,只要把戏演好,那六千块钱就到手了,至于戏外的事,和你们一点瓜葛都没有。刘福海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村长火了,说刘老二你倒是放个屁啊,你要不演人家也不硬缠你,我明天一早就在喇叭上通知,让想演的去村委会报名排队,让人家医院随便挑选,到时候你可别后悔。你回头和荞麦好好商量一下,你养一头猪拉屎尿尿的一年能挣几个钱?你种一茬庄稼风吹日晒的一年又能挣几个钱?毛蛋在外面打工你以为他就风光,啊,呸!让人家驴一样吆来喝去的,活干完了不给工钱的还少吗?要不那么多农民工吃饱了撑的爬到高压杆上讨工钱?你说你那样不就成了骗子?笑话!照你这么说,电视上那些演杀人犯强奸犯演了杀人犯强奸犯就成了杀人犯强奸犯吗?演不演你明早给句话,想演,这钱谁也拿不走,不想演,不吃凉粉趁早腾板凳!说完村长拽着院长胳膊气咻咻地走了。

 

  刘福海坐在炕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烟。夜,太长了,长得比人的一生还要长。他听见荞麦和黑蛋的说话声,一想到小孙子黑蛋,他的心就泛酸,娃五岁那年在炕上翻跟斗,翻到地下摔坏了脚腕,弄到医院说要做手术,叫先交五千块钱的押金。五千块钱!媳妇一听,就把孩子拉回家,回到家,一个人坐在炕头呜呜地哭,他过去想劝媳妇几句,想了想,还是算了,她想哭,就让她哭几声吧。说起来也怨他那死去的婆娘,在炕上瘫了十几年,把个家都累垮了,才不甘心地死了。哭声越发嘹亮了,他再也坐不住了,走过去,却看见小孙子正拿一条毛巾往他娘的怀里塞。刘福海老汉再也忍不住了,浑浊的泪水在他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恣意地流淌……

孙子后来走起路来就有点跛,倒不是很严重,可到底看起来扎眼。

眼看孙子都六岁了,给儿子成亲时借下的帐还没有还清,婆娘刚走了一两年,又给儿子娶了媳妇,这几年,这个家庭就没消停过,破的地方刚缝上了,另一个地方又破了。好在,儿媳妇是个难得的好媳妇,俊样,勤快,朴素,还孝顺。儿子要不是长得英俊,魁实,个子高,就哪一样也配不上人家媳妇了。

庄稼不值钱,指望不上。一家人的生活就靠毛蛋打工那点钱来支撑。好的话,猪下了一两窝猪娃,羊生下几个羊娃,还能贴补一下家用。

刘福海的愿望就是在他闭眼前看见儿子毛蛋能在村里撑起两三间砖瓦房,那样他见了地下的那口子也有个交代了,可是眼下,还顾不上,眼下,要紧的是攒下钱,趁早给娃把手术做了,越来越大就越不好治了。

有了钱,孩子的手术就有指望了。六千钱呢,咋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兴许,手术费就差不多了。人家要他说谎,要他当着二媳妇的面脱掉裤子,那又怎么样?说就说吧,脱就脱吧。是孙子的身体要紧还是他的脸面要紧,刘福海心里拿定了主意:演!为啥不演?他想自己不就一个群众演员嘛。

天还没亮,他就从炕上爬起来,其实,他一夜几乎就没有合眼。突然,一颗心悬了起来,夜长梦多,万一村长变卦了咋办?出门前,他顺手捉了一只公鸡塞在蛇皮袋子里,然后,朝村长家走去。

暗夜中的村庄静寂出奇,蛇皮袋子里的公鸡扑腾得厉害。

只隔了一条街,很快,就到了村长家门口。村长家门关着,所有人家的门都关着。他坐靠在村长家的门墩石上打盹。也许是太睏了,竟然睡了过去。

  嗨嗨嗨,村长踢了一脚,又踢了一脚,才把他从睡梦中踢醒。他的嘴角挂满涎水,喉咙里扯出很响的呼噜,手里还紧攥着蛇皮袋子口。他说,村长,我想好了,那节目,我演!村长鼻子哼了一下,不冷不热地说,你不是不演吗?刘福海羞愧地低下头,一低头就看见手里的蛇皮袋,忙将袋子塞给村长,说,养了三年,肥着哩。

  在院长、记者的精心策划和导演下,节目在水磨村村委会会议室排练了几天,仁爱医院对这次排练很重视,院长、记者都赶到水磨村,担架,摄像机等道具也准备停当。为了营造夜晚的气氛,会议室的门窗都被捂上了黑颜色的棉布门帘,大部分情节拍的还比较顺畅,只是拍到刘老汉穿裤衩上茅房那段,儿媳妇荞麦就在一旁,刘老汉额头竟冒出豌豆大的汗珠来,院长就让荞麦背过身去,趁他不备猛地拽下他的长裤。再就是荞麦拿剪刀砸公公那段戏,院长允许她暂时用一小块木头砖替代,荞麦犯难了,把牙咬得咯嘣响,几次都砸不下去,刘福海鼓励她,砸吧,不就是一块橡皮嘛,有啥怕的!荞麦怯怯地说,爹,那……我……我就砸了?刘福海说,砸吧砸吧,砸了,那六千块钱就是咱的了。可是荞麦还是砸不下去。院长看出她的犹豫,在一旁搧风点火:闭上你的眼睛,你想想,现在进入你房间的是一个小偷,是一个流氓,他要偷毛蛋捎给你的钱,还要趁黑睡了你棉花一样的白花花的身子,他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还有拴狗绳一样粗的绳,你不砸,他就要拿绳勒你的脖子,拿刀子捅进你胸口,他还会脱光你的裤子,然后……快,快快,砸!快砸!还不快砸!黑暗中,刘福海惨叫了一声就蹲下身子捂住命根。好!院长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太好了!当荞麦看见砸到公公那地方时,她羞愧而慌乱地跑出会议室。好些日子,见了爹就又慌又羞,不敢抬头看爹。

  预演的效果很不错,院长对刘福海和荞麦说,你们真是天生的演员,你们的表演太出彩了。

5

水磨村那天来了好几个人,一进村就打听刘福海的家,他们几乎都是邻近周村的,席村的,梅村的,他们拿着眼药来找刘福海。刘福海被问得瞠目结舌,结巴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个一进来就揪住刘福海的衣领说我日你先人呢刘麻子,你把那狗屁药吹得神丹一样,我们都邮寄了两三瓶子,一瓶子一百八不说,可用了屁用也没有,我们是相信你才买的药,你给我们说这狗屁药神到哪里了?我看就是狗屁膏药。有一个说没用眼药前就是看不清,两瓶眼药用完了,眼睛不但没有好,而且看啥更模糊了,还说要给省电视台的“直通乡村”打了热线,说要叫记者要来采访,要把狗日的医院和黑心的刘麻子告上法庭。

有一个临走时还把刘福海家门框上“三好家庭”的黄铜牌子给摘下来,踩在脚底骂咧咧的说,还四好家庭呢,我看换成“四害家庭”还差不多!

 

6

刘福海在拿到演出费后就把孙子黑蛋送到北安市仁爱医院,他们找到院长,说明情况,院长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院长还亲自请他们一家三口在北安市最好的“黄鹤楼”酒店吃了一次。酒桌上,院长亲切地对刘福海说,老刘啊,咱们的片子播出后医院自制的“目立清”都脱销了,每天咨询买药的热线把电话都打烫了,他说,来来来,刘师傅,我代表仁爱医院再敬你一杯。还说,看来医院当初的决策是英明的,请那些电影明星一个节目做下来少说也要几十万,可反而没几个人相信,人们都知道明星那是放屁哩,都被明星忽悠害怕了,可你不一样,你不是明星,你往那里一站,就你那形象,谁看了谁心里都踏实。再说,你们也实在演得太逼真了,连我和记者都很感动啊。

刘福海说,其实,我们今天来,还有个事情麻烦院长。接着就把想给黑蛋做手术的事说了。没问题,啥时候来都行。院长说,手术费减免一半。

7

另外一件意外的事情不期而至,刘福海没有想到,有一天,秦风公司的经理会找到他,秦风公司是北安市一家专门做种子的公司。他们也是看了刘福海在电视上给仁爱医院做的广告才找上门来的,他们意识到刘福海是一个难得形象代言人,也许,以他的形象,做种子广告更会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这一次,刘福海没有太多的犹豫,有什么好犹豫的呢?种下菜籽它能长成苞谷吗?他想如果常有人找他拍广告,那样的话,要不了多久,他就是水磨村的富翁了,连村长见了他恐怕也要给他点烟。

至于演出费,秦风公司经理笑着说,你说个价吧,刘福海想了想,要是要五千会不会把人家吓跑,就压住了没说,他对经理说,你们说个价,秦风公司经理笑了笑,一万,一万你看怎么样?一万!刘福海在心里惊叫了一声。

刘福海成了“秦油8号”菜籽种子代言人。

他再次上了电视。

现在,刘福海的名气更大了。他还被永安县政府评为当年“风云人物”,县委书记亲自给他颁发了证书和奖牌。

过去,那些胡骂他的也不骂了,甚至,还客气地跟他打招呼,就连称呼也变了,刘麻子成了刘模范。

 

割麦的时候,毛蛋回了趟水磨村,他给刘福海买了许多营养品,还将横在院中间的那堵墙推倒了。

8

消息是镇上的司法干事透露给村长的,村长又悄悄透露给刘福海。说是法院的人要来找他。

 刘福海坐不住了,心慌得要跳出胸膛,右眼皮也跳得厉害,他给眼皮上贴上麦秸片,可还是跳个不停。心里就愈发不安起来。他私下去找村长,村长说,要不给法院的人塞上五千块钱?就是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收,真要收了,屁事都没有。刘福海为难地说,钱……都给黑蛋看病了。

9

黑蛋跛得更厉害了,一挪脚就喊疼,额头的汗珠子黄豆一样往下滚,到县医院一查,说,镶进脚腕的钢板在肉里面发生变形。

刘福海突然联想到一件事情:秦风公司的种子果真没问题吗?要是长不出油菜苗,长出的油菜不结菜籽咋办?这样一想,他就更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刘福海去了一趟北安市,他要找到院长,当面问问他这到底是咋回事。可是,那个二层办公楼已人去楼空,就连挂在门口的铜色牌子也不见了踪影。一打听,才听说那家医院涉嫌非法经营被关闭了,他的脑子就嗡嗡地响,像一下子闯进了无数只马蜂。脚也像踩在一堆软泥上,他努力想支撑住身体,可是,他痛心地感觉到,他已无力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约8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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