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老师是母亲

文/申子

    去年的4月12日，那是个令我撕心裂肺的日子。上午八点十八分，只见母亲艰难地抿了下嘴唇，嗯下最后一口气，便永远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永远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和她有着76载感情的世界。

    从此，我思念无边，最想看到的人是母亲，睡梦中梦见最多的人是母亲， 有关母亲的往事时不时地涌上心头。

“人要实心，火要空心”

   小时候，我在家最喜欢做的家务就是为母亲做饭烧柴火，尤其是天冷时，一定要“霸占”在灶边烧火的位置，就像当今的孩子“霸占”电视遥控器一样。起初烧火，不得要领，把自己烧得灰头土脸，甚至嘟着嘴巴去吹火把自己的眉毛头发都烧着了，但烧出来的仍是一包浓烟。这时，母亲就会走过来，熟练地用火钳把柴灰掏空，把柴火支起来，轻轻一吹，火就起来了，然后说，“人要实心，火要空心”。就这样，每次在烧火时我都会叨念这句话，慢慢地似乎明白了一个终身受益的道理。

“人要讲点志气”

    母亲16岁嫁给我父亲，17岁就生孩子，一连生了9个，相对于当今独生子女的母亲来说，她真是“以一当十”。在那饥肠辘辘的年代里，要将这么多孩子拉扯大，是件有很难的事情，要让这些孩子都“成人”，更是不可想象的难乎其难。在一个饥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家庭里，母亲最害怕的就是“人穷志短”，所以对我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人要讲点志气！”

    什么是“志气”？母亲没有文化，自然没向我们解释过，只是在特定的场合下，这句话会突然跳出来。譬如说，当看到别人吃上香喷喷的白米饭，自己的孩子在旁边流口水时，她会附在你的耳朵上轻轻说“人要讲点志气”；当孩子上学或走亲戚衣着不整时，她会一边整理一边悠然地说“人要讲点志气”；当孩子遇到麻烦嚎啕大哭时，她会大声说“人要讲点志气！”在人情往来中，还礼时她总要多还一点，家中的好东西总要留给客人吃，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她会无可奈何地说“人要讲点志气”。

    慢慢地我们都体会到了“志气”的内涵与重要，一是要“硬气”，不诉说委曲和痛苦，不向他人乞求，天塌下来自己扛；二是要“体面”，不论何时何地，要保持应有的尊严；三是不小气，不沾小便宜；四是“做人要像人样，做事要像事样”，做人做事都是好样的！

    如今，每每遇到类似的情景，“人要讲点志气”这句话，一蹦就出来了！

“好人会有好报”

    母亲是位地地道道的农家妇女，但她一生有信仰，这就是信“善”，对“好人有好报”深信不疑。她天生怀着一颗菩萨心肠，特别同情那些不幸的人，看到乞丐比看到自己的亲儿子还亲，不论家里如何穷得叮当响，不论家里如何穷得揭不开锅，只要有乞丐上门，她都很热心，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帮助乞丐填肚子。我第一次接她到城里来玩，她一下火车看到车站广场那么多缺胳膊少腿的乞丐，怜悯之心陡然上升，她就像首长检阅部队一样，一一给钱，一一询问。回家晚上睡在床上，还要惦记这些人，担心他们睡哪里，病了怎么办？母亲一生所作的好事、善事不可胜数，但她无怨无悔，待到子女一个个走出小山村，到城里“有出息”时，她更加乐此不疲，还自豪地说“你们的出息，是我做好事修来的哩！” 真是“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

“顺毛摸，才听话”

   小时候家里太苦，我还不到5岁父母就给我领了个为生产队放牛的差事，那时我还没有牛腿高，要驾驭一头牛很为难。后来母亲告诉我一个秘诀：要顺着牛毛摸牛，摸得牛舒服就听话了。这一招果然灵，牛在吃草时，我就不停地用小手顺毛摸牛的脖子，绝不逆毛摸，摸得牛痒痒的、舒舒服服的，慢慢就听使唤了。后来，我进一步摸索“顺毛摸”的道理，譬如大热天要在山的背阴处放牛，冷天要在山的向阳面放牛，牛很快变得乖乖的了。就这样，放牛变成了一件很简单、很有乐趣的事情，牛也长得膘肥体壮。没几年，我就被评为全公社的“放牛标兵”，在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还参加“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演讲团”到全公社的十四所学校巡回演讲，老师破格提拔我当上了班长。从此，我就与“当官”结下了不懈之缘；从此，“顺毛摸”就成了我的一种重要的学习方法与工作方法。

“送重礼的，那是来给你下套的！”

    年少的我虽然吃了不少苦，但到青年时各方面发展都很顺利。三十出头业务上就评上了教授，还在一个重要部门任处长，住上160平米花园式的房子，享受厅局级待遇，一切都鸟枪换炮了。母亲对这一切很满足，对邓大人感激涕零。可是,慢慢发现找我办事的人多了，上门搞小恩小惠的人也多了，对此，母亲马上表现出烦躁不安，每送走一个客人，她都会对我反复叮嘱：“人啊，莫要偏财！”“朋友送礼要礼尚往来，不要使别人吃亏”，“送重礼的，那是来给你下套的，千万别收。”母亲的话，如雷贯耳，成为我一条重要的防腐警戒线。直到现在，只要遇到送礼的情景，都会想起母亲的话。

“你们北京人怎么都是懵子？”

    2001年，我很幸运地参加公选的厅局级干部考试而荣调北京，身边的朋友纷纷前来庆贺，可是母亲就像被人抽去主心骨一样，郁闷得很。这也难怪，因为父亲去世多年，母亲形影相吊，几近风烛残年。我很理解母亲的心情，但上级的调令已到，身不由己，把母亲安顿在妹妹家后，揣着一颗牵挂的心就进京了。

尔后，我两次接母亲来北京开开眼界，但她总觉得这里不是她的家，总觉得离北京很远很远。乘电梯，分不清楼层，电梯上的“12345”不认得；邻居视若路人，“老死不相往来”；到小区的花园里去玩，也没有人向她打招呼，没有人上前问寒问暖。她憋得实在难受，一次从外面玩耍回来，进门脱口就说：“你们北京人怎么都是懵子？”我告诉她“城里人就是这个样”。但她对“这个样”显然不能认同，反复讲“大家都亲和一点就好了”。

    母亲的点点滴滴，都给我留下了永生难忘的记忆。在我的成长中，虽然得到过包括世界级大师费孝通先生在内的无数恩师的栽培，但我始终认为：最好的老师、真正“管用”的老师还是母亲，尽管她是位文盲，尽管她不认得电梯上的阿拉伯数字。

     如今，母亲已成黄土一堆矣，但往事犹在昨天，清明节来临，情不自禁地写下这些，是为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