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燕大盛会
(2009-07-17 07:2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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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燕大盛会
领袖的一篇文章,让美国人司徒雷登在中国成为家喻户晓的反面人物。他创办的燕京大学,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不被人们提起。很少能有人认识到,燕京大学在民国教育史的地位,也许只有创建于抗战期间的西南联大可以与之媲美。如今,政治正逐渐给真相和人性让出更多的空间,燕京大学开始被人们提起,然而,燕京精神的载体——那些至今健在的燕京校友,都已经垂垂老矣,多年之后,我们也许只能凭借文字,来了解中国教育史上的这个奇迹。
《中国周刊》记者
北大英杰交流中心右边的一个角落,很少人会注意那个不起眼的牌子:“校友会”。
穿过长长的走廊,一间不到30平米的办公室,便是燕京大学校友会的所在。1952年,这所风光旖旎的校园换了主人,燕京大学从此不复存在,北京大学从沙滩红楼搬到这里。
2009年,燕京大学建校90周年, 4月18日,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燕京校友重返燕园,举行他们一年一度的校友聚会。此前,一个消息在外流传:这次聚会,也许是燕大校友们的最后一次。
“我们并没有对外宣布是最后一次,但是大家都有这种预感。这些年,我们的年纪越来越大,每次聚会,都有要好的同学离开人世的消息。今年正好是建校90周年,规模会比较大,也比较隆重。像这样规模的聚会,以后应该不会有了。”燕京校友会的美国代表国仲元告诉《中国周刊》记者。
黄宗江兄弟三人,曾经同时在燕大读书,同住一间宿舍。黄宗江从来没有忘记过,注意学生动态又擅长表扬学生的司徒校长,每次见面时,都会笑咪咪地问他:“最近游泳了吗?”但是,在反右和文革时期,他们不敢说自己是燕京毕业的学生。“那时候,谁敢说自己和司徒雷登有过联系?谁敢说自己是燕京的学生?那不是找死吗?”几年前,黄宗江老人对笔者说。因为保留一张司徒雷登的照片,这让黄宗江在众多罪名之中多了一条:“司徒雷登的黑宠儿”。
更不要说聚会。谁敢?
但是,就像黄宗江从来没有忘记过司徒雷登对他的关怀一样,燕大校友心中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们的母校,没有忘记过“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的校训。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政治气候回暖。新华社的张贻与北京市体委的马健行商量,可以利用新华社的大餐厅来组织同学聚会。
经过筹划,20多个燕京校友聚在一起。多年不见,大家都很兴奋,那些聊不完的话,都是关于燕京的。那是一次低调而又热烈的聚会。以至于多年之后,人们都不能准确地记起聚会的日期。
谈话中,大家都觉得,这样的聚会,每年至少应该有一次。马健行和张贻考虑,应该把散落在世界各地的燕京校友组织起来,成立校友会。
不久,校友会成立了,当时到会的只有当年的老师和学生几十个人。从那以后,参加聚会的人,像滚雪球,越来越多。
在此更早之前,一二·九时期的燕京校友,大概有四五十人,也曾不定期在中山公园来今雨轩聚会。联系人是陈鼎文,参加者都是熠熠生辉的名字:黄华、陈翰伯、吴世昌、朱启明……
肯定还有其他的燕京校友们,也在进行着这样的聚会。不过,那时的聚会,还都是“自发”。
从“自发”到“自觉”的变化,是在1984年5月4日,北大在燕园举行校庆和校友返校活动,同时设立北大校友联络处。燕京大学校友会和西南联大校友会被分别纳入进来,由北大校方办公室和每年返校聚会的活动场所。
那一天,雷洁琼先生在北大贝公楼大礼堂宣布:“燕京大学校友会成立了!”让无数燕大校友的心激动无比:他们终于可以“公开”地活动了,他们终于可以骄傲的对别人说自己是燕京人了!
局外人无法了解,燕京人那种被压抑的情感:32年,不敢说出自己母校的名字,不敢说出爱,同学之间不敢联络……
现在,这一切,成了过去。因为被遮蔽的太久,外界还不了解燕大的成就,也不了解燕大在教育史上的地位。那都没有关系,心中有自信,就不在乎外界的毁誉。
经历了32年之后,燕大人会到了自己的家,这个历程中有多少艰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天涯若比邻
45学号(指1945年入学)的王百强,今年75岁,曾经参与《燕京大学史稿》一书的编撰,人称“燕大百事通”。本来和老人约好了采访,但是第二天早晨,他急忙忙打来电话:“小陈,我们的采访要推一推。我爱人一下子病的很严重,现在120在我们家等着,我马上要去医院。”
生病,对于大多年事已高的燕大校友来说,是常有的事。
常驻校友会办公室的负责人白荫良老人,看上去一个很古板的老人,只有处久了,你才能感受老人的幽默和接人待物的善意。他告诉《中国周刊》记者,他现在身患肝癌和膀胱癌。“但是没办法,这一堆事还要来操持,就我们这些人了,后继无人啊。”老人指着办公室里的另外两个工作人员感叹,不过,这感叹中不存在一丝抱怨的成分。
后继无人,是燕京校友会面临的最大问题,《燕大校友通讯》有个特殊的栏目,让人不忍读。栏目叫《哲人其萎》,刊登燕京校友去世的消息。最近两年,出现在这个栏目里的燕京老人越来越多。张芝联,林孟熹,贺宝善,张大中……这些老人都曾经和我聊过往事。如今,斯人不在。
办公室常在的人有四个:白老师和另外一位刘老师都是79岁;最年轻的舒老师,78岁;年纪最大的是老会计,81岁。“老会计住在东三环,每周来一次。我们也没有什么帐,主要是校友们为资助《燕大校友通讯》的捐款。”舒老师对《中国周刊》记者说。
白老师、舒老师、刘老师每天都到办公室,刘老师住的远,每天六点多就要起床。他们的工资是象征性的,与其说他们是工作人员,不如说更像义工。但他们乐此不疲,问及是什么支撑着他们,他们会说:“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虽然对于这个校训,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理解。
他们负责联络散布在世界各地的校友,寄发每个月一期的《燕大校友通讯》。
《燕大校友通讯》是随着校友会的正式创建创刊的,到今天已经25个年头。每期的通讯,不仅刊发校友们的忆旧文章,还会有各地校友的最新动态。
出版的经费是靠校友捐款来维持的。每期校友通讯的最后面,总会有一个《资助〈燕大校友通讯〉芳名录》,25年来,这个名录的名单越来越多。校友们现在已经把《通讯》看成是“燕京”的象征。
“捧读《通讯》,就像静坐在母校图书馆,也想在教学楼听师长教导,更像同学们围坐在老师会客室进行学术探讨各抒己见。”40学号的唐山校友谷端悌,在最近一期《通讯》上发表的文章中写道,“有了《通讯》我就感到‘燕京’仍在。”
这一段时间,办公室的三位老人忙碌非常:布置会场,接待即将返校的校友,安排校友们的食宿……
他们有点应接不暇,临时找了一位校友过来帮忙。
之前,王百强在电话中告诉《中国周刊》记者:“今年的聚会,雷(洁琼)老和黄(华)老因为年事高,无法参加,但是他们都写了书面的发言,到时由别人代读。侯(仁之)老可能会坐着轮椅参加。你想想嘛,他们都多大年纪了,我75岁了,可是在他们面前,我还是个年轻人呢。”
美国、法国、加拿大、台湾、香港的校友们也会专程“回家看看”。“这一次,海外回来的校友有70多人,现在还在统计当中,可能是历次返校活动中回来人数最多的一次了。”国仲元说。
居住在美国的巫宁坤,当年是燕大的教授,这一次聚会他“回不来”,他让《中国周刊》记者看到他的那些老朋友时,代他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