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杖打天下

 

 

七

    房间里站起来的男人是鲍春秋！

    一个曾经给我快乐和痛苦的人！一个走了十几年，再也联系不上的人！一个撒手而去，把我推上手术台上的人！而我现在想过安静的生活了，他居然又象魔鬼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为什么要出现，又揭开我心中刚刚愈合的伤疤？！为什么还不放过我，让我丽曼过几天清净日子？！

    我一把推开万晓妹，扭头就要往楼下走。

    万晓妹紧紧抱住我的腰，说丽曼，来也来了，总得给鲍春秋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简直在咆哮，说，万晓妹，你个浪货！快放手！我不认识他，和他没有话说！

    万晓妹急得大喊，说，鲍春秋，快来帮帮我，还愣着干什么？！

    鲍春秋就走过来，拉住我的一条胳膊，说，丽曼，我知道这么多年对不起你，可你总得听听我的苦衷，你知道我为了这一天，找你找得多辛苦吗？

    我奋力挣脱鲍春秋的手，说，鲍春秋，少来这套！你还有苦衷，我那年连死的心都有，可你在哪儿？你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王八蛋！

    万晓妹一把捂住我的嘴，用力把我推进了房间，说，丽曼，有话进屋再说，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我咬牙说，有什么怕的！我就是要让人看看鲍春秋的嘴脸，看看他人模狗样的丑态！

    鲍春秋关上门，突然双膝跪地，说，丽曼，我知道你恨我，甚至想杀了我。如果杀了我能解你的心头之恨，桌子上有水果刀，那就来吧！我鲍春秋要是眨一下眼睛，就不是男人。

    万晓妹夹在中间很为难，想去拉鲍春秋，又怕一松手我跑了。万晓妹说，鲍春秋，你起来说话吧，跪着多不好。

    鲍春秋很坚决地说，如果丽曼不愿意原谅，我宁可跪到死。

    万晓妹说，丽曼，你到是说句话，快让鲍春秋起来。说完，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我的肋部。没想到这一捅，就象刀子扎在了心上，我哇啦一声大哭起来。

    万晓妹拍拍我的背，也跟着掉下了眼泪，说，哭吧，哭完了，就什么都过去了。

    我趴在沙发上，狠狠地大哭了一场，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好象把十几年以来的眼泪都流得一干二净。等我擦干眼泪再看时，房间里只有我和鲍春秋两个人，万晓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我找到自己的包，试图站起来走出房间，但浑身酸软无力，一点力气都没有，整个身子都在摇晃。鲍春秋本来想上来搀扶我，可手一碰到我的身，立刻就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我挣扎，撕扯，抓咬，蹬踢，破口大骂，甚至威胁再不松手就叫喊，就打电话报警，鲍春秋就是不放手，抱着抱着，本来就湿润的双眼，又流出来一波接一波的泪水。我的心就被他的眼泪泡软了，软得象一团可以任意揉捏的面。

    我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鲍春秋，你别再抱着了，我是结过婚的人，被人看见了不好，我们还是坐下说话吧。

    鲍春秋这才松开双手，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他脖子被我抓烂了，有两道很明显的血柳子。

    我整理了一下头发，说，鲍春秋，你不说你有苦衷吗？说说看，看你的苦深，还是我受的罪重。

    鲍春秋叹了一口气，说，丽曼，我想喝一点酒。

    我说，想喝就喝，不用问我。

    鲍春秋说，我想你陪我喝几杯，不喝几杯，我说不出来。

    我想了想，就说，喝酒可以，但喝完了不可以胡来。

    鲍春秋苦笑了笑，说，都不是小孩子了，这个我懂。说完，就按了墙上的召唤扭。

    服务员马上就跑过来，问需要点什么。鲍春秋直接就要店里最好的干红葡萄酒。服务员说，先生，最好的酒要三千多一瓶，纯法国进口的，确定要吗？鲍春秋不耐烦地说，哪那么多废话，快把酒上来。我说，鲍春秋，大方不是装出来的，别跟钱斗气。鲍春秋看了我一眼，说，见到你特别高兴，就奢侈一回也没什么。我就无话可说了，怎么看鲍春秋怎么觉得他象个爆发户。

    几杯酒下肚，鲍春秋的话就多起来。

    鲍春秋说，自从那天晚上，在操场上和你偷偿禁果以后，自己心里的压力很大，发誓一定要兑现对你的诺言。转学到省城以后，就埋头读书，就想考个名牌大学，好给你一个惊喜。可父母都不同意我在国内读大学，就把我送到美国加州留学，留学的这段时间，我想和你联系，可一直联系不上。我想，联系不上也没关系，等回国了再设法找到你。但天有不测风云，我出国留学的第二年，家里就出了大事，父亲因为经济问题进了监狱，母亲那点微薄的工资，根本供养不起我的留学费用。我想退学算了，哪怕回来卖臭豆腐，也不再想让母亲饱受折磨了。我的母亲是个很要强的女人，说什么也不同意，逼着我继续读书，哪怕她自己吃糠咽菜，也决不让儿子半点受委屈。我被母亲感动了，最关键的是，我的心里一直有你的影子，如果就这么夹着尾巴回来，肯定连见你的勇气都没有了。

    鲍春秋点了一支烟抽起来，说，我就一边打工，一边上学，先是给人家洗盘子，然后又做搬运工，还掏过马桶，送过外卖，好在每年的成绩都很优秀，能挣一大笔奖学金，好不容易完成了学业。我本来打算完成学业以后，就回来找你，不想让你等得太久，可转念又一想，我空着两只手回来，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就准备不回来了。当时，正好美国西瑞投资公司准备开发亚洲市场，我就应聘进去了。由于业绩一直很优秀，没多久就被提拔上去，薪水也很丰厚。我高兴坏了，心想用不了几年，我就可以赚一大笔钱，就能回国和我心爱的丽曼团聚了。

    我的眼睛有点潮，鲍春秋赶紧递过来一张纸巾。

    鲍春秋突然叹了口气，说，可事情往往不能随人愿，明明看到了希望，摸到了却是一把的草灰。公司总裁大卫的女儿玛莎就盯上了我，非得逼我娶了她。我说我在中国已经有女朋友了，不能脚踏两只船。玛莎就问我，和你结婚了没有。我说，虽然没结婚，但我很爱她，已经有了性爱，我要对她负责任。玛莎说，只要你们还没结婚，她就有机会，她还说男女发生性爱很正常，和婚姻是两码事。玛莎一天到晚跟着我，还让她的父亲找我谈话，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晚上就赖在床上不走。我都快被她折磨疯了。

    我哼了哼鼻子，心里酸酸的，说，这话也能编得出来，我不再是那个17岁的欧阳丽曼了。

    鲍春秋说，信不信由你，让我把话说完。我被玛莎逼急了，就想一走了之，就给公司提出了辞职。玛莎知道了，就扬言要割腕自杀，说只要我这边踏进机场大门，她立刻就从地球上消失。大卫被吓坏了，生怕女儿有什么闪失，和我谈了整整一晚上，几乎是哀求我留下来。我以为玛莎是吓唬我，就没理会，就定了第二天回国的飞机票。我想，一回国就一定能找到你，就可以天天看着你，过上幸福日子了，心里非常高兴。可没想到玛莎是个很任性的女孩子，说到哪里就做到哪里，我还没到达机场，大卫的电话就追过来，告诉我说玛莎自杀未遂，正在医院抢救。我被吓得浑身直抖，只好让司机调转车头，又把我送了回去。玛莎出院后不久，我们就结了婚，大卫待我不薄，我真怕他到了晚年，还把唯一的女儿失去了。可我和玛莎结婚的那一天，满脑子都是你，心里感到非常愧疚。

    我按了按扭叫来了服务员，让他再上一瓶红酒。我突然想把自己灌醉了，再也别醒过来。我说，鲍春秋，既然你结了婚，就更不应该在我面前出现，你太自私了！

    鲍春秋说，你怎么说，我都接受，是我首先对不起你，但我深爱的人一直是你丽曼，并不是玛莎。我和她的婚姻，也就维持了三个多月。

    我一惊，说，这话怎么说？你们离婚了？

    鲍春秋说，不是离婚，玛莎开车出去兜风，结果不慎出了车祸，就这么走了。虽然我不爱她，但毕竟夫妻一场，还是为她的突然离去感到很伤心。大卫经受不住失去爱女的打击，突然间就老了很多，公司里的事情就不管了，全交给了我。这几年，我东奔西走，好不容易把公司理出个头绪，就想起来国内还有一个等我去爱的人。我已经让她等得太久，不能再让她为我伤心流泪了，我就把投资方向转向了国内，期待有一天能够找到她，能够重温以前的快乐和幸福。可是……，我晚到了一步，你已经结婚了。

    鲍春秋说着说着，两眼又汪出了泪水。我的心象泡在水里的馒头，慢慢地散开了。不知道是出于同情，还是被他的话语感动，我竟然下意识地走了过去，坐在他的身边，拿起一块纸巾帮他擦脸上的泪水。

    我边擦边哽咽着说，鲍春秋，别哭，别哭，都过去了，过去了就好了。

     鲍春秋猛地把我搂在怀里。这一次，我没有挣扎，犹豫了一下，也把他抱住了。难道，这就是人们经常说的旧情复燃吗？我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想立刻松开，可手就是不争气，反而是越抱越紧了。

    电话突然响了，是杜欣打来的。我赶紧挣脱了鲍春秋的拥抱，拿起电话跑出了房间。连续深呼吸了几次以后，我才按了接听键。

    杜欣说，丽曼，还没睡觉呢？

    我说，是，有点事情。

    杜欣说，什么事情要那么晚？都快十一点了呀！

    我勉强笑笑说，知道这么晚了，还打电话，也不怕把我吵醒了。

    杜欣呵呵笑着说，知道你睡觉前要关机，就打一下试试看，没想到真打通了。

    我说，和几个朋友吃饭，吃完了饭又唱歌，正准备回家呢。你什么时候回来？

    杜欣说，就这几天，等忙完了就回去，争取提前回去，想你了，都梦到好几回了，连内裤都弄湿了两回，哈哈。

    我说，流氓！也不怕旁边的人听见。

    杜欣说，他们听不见，都睡着了，我想你，睡不塌实，就打电话骚扰骚扰你。天太晚了，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我说，你也早点睡吧，我也想你。

    杜欣坏笑几声，说，哪里想啊？

    我说，哪里都想。

    杜欣说，那就亲一个吧，不亲一下，睡不着。

    我就对着手机，弄出了一些声音。杜欣呵呵笑着，也回了几个，就挂了。

    接完杜欣的电话，突然清醒了许多，我想我该回家了。“听雨轩”里的男人是鲍春秋，并不是杜欣。

    回到房间，我坦然了，语气也出奇地镇静。我说，鲍春秋，天很晚了，我要回家了。

    鲍春秋哦了一声，说，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好奇心又促使我坐了下来，就说，要说就快点说，老公还在家里等我。

    鲍春秋说，公司在中国的第一个投资项目，就是准备和你们公司合资的润滑油项目，本来没想投这么大，但为了你，我还是决定放大投资金额。李强带着市招商引资考察团到了广州，我们在投资洽谈会上认识了。当时，我说有个故人也在那个城市，如果能帮我找到她，投资的事情就算板上钉钉了。李强就问我是谁，我就说到了你，他听了就大笑起来，说不光认识你，还认识你最好的朋友万晓妹。听李强那么说，我高兴坏了，居然那么轻松就找到了你。李强说，找人的事情他包了，回去就可以给我答复。我就想给你一个惊喜，让他先不要说出来，等洽谈合同具体细节的时候再见你。我当时还提出一个条件，如果合资成功，必须让欧阳丽曼出任高级管理人员。李强就说，这也没有问题，回去先给你提个职位过度一下，等项目开工了，就安排你做个副总裁什么的。然后他就把万晓妹的电话给了我，让我有什么事情可以和她单线联系，李强说你最信任的人是万晓妹。但李强告诉我，你已经结婚了，老公是市里最年轻的画家，我还是痛苦了一晚上。

    我一下明白了，我升职前后的幕后之人原来是他。那一瞬间，我居然丝毫没有感激之心，只觉得受到了愚弄。

    我把包抓在手里，说，说完了？

    鲍春秋说，完了。

    我说，完了就好，我要回家了。

    鲍春秋说，丽曼，你别走，我还有话要说。

    我说，有话也别说了，我已是有家的人了，不能深更半夜不归。

    鲍春秋说，我想你，喜欢你，只想和你多呆一会，希望你能原谅我。

    我说，原谅两个字很好说，但能不能原谅，取决于我的心，我要走了。

    鲍春秋站起来，背靠着门，说，这么说，你不愿意原谅我？

    我说，鲍春秋，你让开，如果是你的老婆，被一个男人纠缠不放，你愿意吗？

    鲍春秋扑过来，又想抱我。我一闪身躲开了。

    我说，鲍春秋，我已经结婚了，别想抱就抱。

    鲍春秋愣了一下，不再上前，说，丽曼，容我再说两句话，说完了你再走。

    我说，好吧，快说。

    鲍春秋想了想，吐出一口长气，说，第一句是，我鲍春秋这么多年来，对不起你，再次希望你能原谅，我将尽我的所能，弥补内心的愧疚；第二句是，我希望你能跟我走，跟我去美国，我将用行动兑现曾经给你的诺言。

    我一愣，说，你带我走？

    鲍春秋说，是的，我想找那个画家，和他好好谈谈。

    我的火呼啦就上来了，我几乎咆哮着说，鲍春秋，你不能胡来！

    我一口气跑下了楼，打了一辆车直奔画室。我实在害怕鲍春秋真的去找杜欣，把本来很平静的生活，搅得乱成一锅粥。

 

--------------连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