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西平遥老城，有个宅子，传说光绪皇帝屈尊住过，里院有幅门联写道：“今晚栖身留燕寓，明朝展翼赴鹏程。”这幅联，正合老夫的心思。出远门，老夫有个铁律，不管途中如何风餐露宿，这旅行的第一站，一定要住的踏实，为今后的旅途开个好头。

    奔向摩洛哥的这一路，舟车劳顿，把老夫给累垮了。先是，从家里飞香港，机场苦耗转机。接着，再飞多哈，在机场的板凳上，瞪眼天花板，整整忍了一宿。等飞临摩洛哥的卡萨布兰卡，已是隔天的下午。然后，在机场立等一小时，才候到进城的火车。之后，火车倒火车，火车再倒出租。当摸到客栈，老阳儿已经压山。人熬到这会儿，全身的骨节，如朽败的家俱，全都散了桄。脑袋瓜儿里，只存一个念想，巴不能够立刻兑现：煮碗热汤面，洗个热水澡，然后，结结实实砸到床上，倒头睡他个黑甜！

    当晚投宿的这家客栈，无星，一栋法式百年老楼。虽然它面目沧桑，却是老夫从网上用心翻出来的。住在这儿，老夫有五图。一图，它离卡萨最大的景点哈桑二世清真寺仅一箭之遥。二图，它身处卡萨老城，而老城是摩洛哥的精华所在。三图，它与当地一家名餐馆为邻。四图，价廉。而最后这一图，尤为重要，它离卡萨的两个火车站都不远，进出卡萨，全指着火车。

    别看这家客栈灰头土脸，却真敢吆喝自己，号称“中央旅馆”。它位于卡萨老城一偶，前面是个小空场，为邻里的聚首之地，周围尽是茶馆、商铺、民宅。从出租车上下来，大老远的，就看见老板在客栈门口瞭高儿，他也不问我是哪儿来的行脚和尚，不由分说，一把将我箱子给拎了进去，生怕我嫌弃，变了主意，转投他庙去挂单。

    在火车站，看到摩洛哥的火车还不错，强忍困乏，临时决定，不在卡萨逗留，搭明天上午的火车南下撒哈拉。住进客栈，又看到远处射灯下的哈桑二世清真寺宣礼塔，绷住残留的最后一口精气神，顶着寒风，摸黑到大西洋边上，夜访了这座大寺。等再走回客栈，已是更深夜静。只有客栈前的小空场上，还游荡着几个青皮，贼眉鼠眼地盯着我，让人觉得后脊梁上发紧。

    客栈的房间里，临窗可见大西洋边上的港口，顶墙一张大床，合了“在家靠娘，出门靠墙”的说法，看到这张床，再也撑不住身子骨，没吃、没洗、没更衣，一头扎进它的怀抱，化成一滩烂泥，昏然睡去，直接去了黑甜乡。

    夜半，猝然惊醒。有人捅我的钥匙眼儿！人有一特质，睡得再死，旁边敲锣打鼓放炮，未必醒，而有人轻轻捅你家的钥匙眼儿，准醒。我心口“咚咚”乱跳，担心这老城治安不靖，是否刚才那几个青皮撞进来“做世界”（粤语，抢劫）。警觉地竖起耳朵一听，松一口气，原来是捅邻居的钥匙眼儿。

    隔壁有人，夜蒲归巢。这时，我才察觉，这家客栈的墙不厚，比纸还薄，一记粉拳就能打出个窟窿。与邻居虽隔一墙，但隔眼不隔耳，邻居的一举一动，点点滴滴，没入我的法眼，却全都灌进我的耳道，就像发生我的床头。

    墙那边，俩，男一，女一，不是野鸳鸯，便是热恋情人。

    虽听不懂他俩的欧陆番语，但那边厢的情景却可揣测出来，跟目睹差不离。有亲昵声、唇吻声、抚摩声、手掌在衣服上的滑动声……。正在我担心还有后续动作之际，出乎意料，一切戛然而止。男的道别，开门离去。听到下楼的脚步，让人一颗悬心落了地，不禁赞到，真乃绅士淑女是也，不愧是同道者，懂得体谅旅人的甘苦，验证了那句老话：“行要好伴，居要好邻。”赞罢，翻了个身，鼾然重返黑甜乡。

    凌晨四点，夜未央，鸡未啼，鸟未鸣，我再度惊醒，又是捅钥匙眼儿的动静。还是隔壁。不过，这回，俩撕下了绅淑的画皮。

    《西厢记》写张生和崔莺莺在河中府普救寺偷情的故事。崔莺莺托红娘给张生传诗，暗送秋波：“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而在卡萨老城客栈隔壁的这两位，些许有点当年普救寺的意思。不过，隔壁那位现代女性，犯不着用什么诗去拐弯抹角，而是直接了当地递过了房门钥匙。估计刚才下楼的那位冒色胚，怀揣着佳人的钥匙，回到自己房间后，寤寐思服，辗转反则，慾火中烧，在床上来回折大饼，熬了几个小时鹰，最后，实在扛不下去了，蹑手蹑脚又摸上楼来。当然，摸回来的这位还乡团，绝非莺莺念想中的“玉人”，而是一匹两眼放光、喉头滚动的生狼。

    后面的戏码，老夫活这把年纪，以前只在小说里看见过，或在花边新闻中听说过。而这回，在这大西洋边上的小客栈里，实打实地，让老夫现场领教了一出床弟热戏，虽没开眼，但着实开了耳！

    开头，俩还有所顾忌，或许想着和睦四邻，莫搅人家清梦；或许心里装着管子“墙有耳，伏寇在侧”的警言。墙那边传来的声音，只是黄鼠狼偷鸡的动静，窸窸窣窣、嗫嗫嚅嚅、呻吟娇喘，所谓前戏、京剧过门的把戏。而后，两位共蹈爱河，情欲没过头顶，感悟到人生苦短、良宵千金，此时不搏待何时，于是乎，把世间的一切枷锁拋到天外，只顾自家快活。墙那边再传来的声音，已成了饿虎下山的动静，俩缠绵床弟，颠莺倒凤，肆意纵情。那男的，埋头苦干，叩关攻城，挥戈退日，犁庭扫穴；而那女的，更是巾帼不让须眉，由最初的柔声软语，变成一条杀猪嗓子，忘情地嘶吼，扯直了脖子叫春，直震得那墙儿颤，直惊的那鸟儿窜，直吓的那鼠儿钻，直闹得老夫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

    年把前，看过一则报道。说岳阳曾请来美国一位摇滚歌手，这位唱爷纵歌虽无大名，但“狮吼功”了得，异于凡人。他在洞庭湖中的君山上振嗓一吼，100郎当分贝，当场震碎了三个高脚玻璃酒杯，被岳阳府册封为“世界吼王”。

    吼碎了玻璃杯，事儿小。吼碎了人，事儿大。我当时在客栈隔壁，人差点就碎了。

    明人陈继儒在他的《小窗幽记》中说：“隔帘闻堕钗声，而不动念者，此人不痴则慧，我幸在不痴不慧中。”老陈结庐昆山，号称绝意仕途，远离红尘。而一个小小头钗堕地，就把这伪隐士闹得意乱情迷，浮想联翩。更别说我这浪迹天涯的老孤男，听到薄墙那边有人喊着冲锋号子，纵情声色，翻云复雨，尽享鱼水之欢了。

    这觉，无论如何没法回笼了。墙那边人家行周公之礼的节骨眼，我在墙这边若还能没事儿人似的去见周公，照老陈的说法，那老夫不是大呆，便是大智。这世上，大呆和大智，都属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人。可惜，大考当前，老夫到底没能迈过这升格为神人的门坎儿。

    万里迢迢地跑到人家摩洛哥，劈头先来了这么一出麻辣剧，让人猝不及防。出门躲吧，天黑得跟锅底似的，再说，不知门口的那些青皮是否还在？到客栈门厅去吧，冷得跟冰窖似的，再说，老夫纳银是来眯觉的。无奈之中，灵光一闪。墙那边热火朝天，老夫凑个热闹，也弄他个热气腾腾。

    睡前没顾上洗澡，这会儿，乘着隔壁骤起的春风，正好补齐。于是，我也同邻居一样，剥成光猪，精赤条条，冲进卫生间，将水龙头拧到最大，在莲蓬头下，一边唱着“学习雷锋好榜样”，一边喷淋老夫这具七尺皮囊，涤污，除迹，外加去火。

    那天清晨，老夫洗了两回澡。不是有洁癖，只因隔壁闹了两次狼。

    2014年1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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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摩洛哥卡萨布兰卡机场进城的火车，相当不错，出乎意料之外。白天一小时一趟，二等座的车票人民币30块。下飞机时，上一趟刚走，站着足足等了整整一个小时。卡萨机场离市区几十公里，火车最为便捷省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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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40分钟车程。车上查了两次票，摩洛哥各地火车查票颇严，遇到过蹭车的被赶下火车的。车上面的小推车，是卖零嘴的，短途车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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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里面，干干净净。这是二等座，跟头等座没什么大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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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还得倒一趟火车，弄得有点昏头胀脑。不过，摩洛哥人挺热情，一路帮忙，让我没费什么功夫。摩洛哥人说法语，英语交流困难，只好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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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萨居民，乘城际火车下班回家。那位女士跟我比划，别照了，赶紧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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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际火车有的破，有的新，我换乘的这款比从机场出来那列摩登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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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层的，老夫头一回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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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网上号下的旅馆。站在门口那位即是老板。因我在网上输进了预期抵达时间，老板出来瞭高儿，等着我的出现。这时已是华灯初上。在摩洛哥，各地老城中的客栈，相当难找。但只要你告诉客栈你抵达的时间，但凡客栈腾的出人手，多会有人出来在路口瞭高儿，给你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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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栋法式老楼，旅馆大号曰“中央旅馆”。位置极佳，位于卡萨老城一隅。招牌上是两种文字。摩洛哥使用双语，第一为阿拉伯语，第二为法语（这才叫软实力）。英语不如手语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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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行囊，我直接奔了大西洋边上的哈桑二世清真寺，离旅馆走路15分钟。这时已是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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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摩洛哥已是秋冬之交。一道上，没见着人。不明这里的治安情况，有点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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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看这大寺，别有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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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号下的房间。约40多美刀。墙薄的跟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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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台外可见大西洋边上的卡萨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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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二天早晨起来的留影。三层右起第一家、开窗的那个即是我的房间。旁边那间窗户半开的即是昨夜闹狼的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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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前有个空场，是邻里聚首之地。甭管多晚多早，都有人在这儿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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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第一个下来吃早饭。坐这儿观察，到底是谁晚夜在我隔壁折腾。12月，是摩洛哥的秋末冬初，旅游淡季。到哪儿住，都没什么人。这家客栈，当时除了我，只住了三对外邦男女。到了，也没看出谁是我的邻居。摩洛哥大小客栈，一般都包早，都有网，这又出乎意料之外。这客栈的早饭，简单，但热量足够。摩洛哥的饼、咖啡、薄荷茶、橄榄，真是可口，橄榄是我所吃过的最好吃的。这家客栈的咖啡和薄荷茶只能选一，我初来乍到，不明戏，选的咖啡，其他驴客全要的是薄荷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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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客栈，就发现这里的灯有特点。后来晓得，全是摩洛哥的土产，钣金师傅的手工活儿。老夫年青时，曾当过钣金工，欣赏这活计，特意花了一百多美刀，买了一盏小台灯背回了北京，以后有空，到俺家给你显摆显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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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哪儿挂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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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洛哥的爷们手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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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到凌晨才关板。而一大早，就又有客人，一杯茶能坐这一天。老板送我出来，拍了拍这正打盹的老爷子的头一下，吓他一哆嗦。老爷子穿的是摩洛哥爷们的袍装，看着暖和低调，原想置上一件。转念一想，这要穿在北京街头，怕会被“雷子”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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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那个是我出门的箱子。要去赶南下的火车了，奔撒哈拉大沙漠。这家客栈，一个月后，又回来住了一次。那次是夜里二点到的，没订房，因临近元旦，全满。老板一眼认出了我，没轰我走，给我安置在天台上的一间临时房子中，还打了折，帮了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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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萨的主火车站。南来北往的火车都从这儿过，相当方便。现买票现走，车次不少。使得我对摩洛哥的交通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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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车室里头没什么地方候车，只好到站台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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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是电气化铁路，非洲地面，老夫走了不少地方，这景象相当出乎意料，令人惊异。火车管理得相当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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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出门的全套行头，算不上正宗的驴客。刚刚拖着箱子走了五里地，一身臭汗，脱了抓绒衣，正在晒老阳儿晾背呢。这只箱子，整二十公斤重，被我拎了一路，小半箱是吃的，到偏地儿远地儿，备足给养是硬道理。大、小挎包，加起来也有小十公斤。老夫一出门，壮得跟牛似的，携三十公斤的辎重行军，没事儿人似的。这只“新秀丽”的箱子，美国置的，跟我十五、六年了，跑遍了小半个地球，怎么摔也摔不烂，只是被贼撬过几次。我只要买箱子，非这牌子不买，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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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车到了。要坐大半天的车，杀奔撒哈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