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利】安•菲南德兹群岛
(2013-01-19 18:5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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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还没到过安·菲南德兹群岛(Juan Fernández Islands),造访它,是我少时的念想。
上世纪六十年代,上小学时,两本小说在京师男孩儿中十分流行,一本是英国人笛福的《鲁宾逊飘游记》,一本是爱尔兰人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记》(即大人国与小人国)。看过不喜欢这书的男孩儿,长大多是娘娘腔,爱吃软饭,喜欢邓丽君。看过喜欢这书的女孩儿,长大多是男人婆,假小子,喜欢崔健。没兴趣看这书的男孩儿,长大半阴半阳,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多半成了党委书记。
两本书都写于18世纪初叶,并非凭空捏造,俩作者都受到一件事儿的启发。当时,这事儿轰动了英伦。
还原一下这个故事。当事人叫亚历山大·塞尔柯克(Alexander Selkirk),一个苏格兰鞋匠的儿子,小时放荡不羁,混迹街头,后来当了水手。清康熙42年(1703年),塞尔柯克27,加入了英国著名海盗威廉·丹皮尔(William Dampier)的船队,去南美打劫回欧洲的西班牙商船。当时,英、西不共戴天,在海上死掐,跟如今草地上曼联、皇马死磕一般。
那会儿,海上剪径跟当下做生意没什么两样,东家投资买船雇人,劫下财货之后,按股份分赃。当时,别说当强盗,就是当水手,都是凶险万分的营生。一叶扁舟,拋在大洋怒涛之间,命若漂萍。
这次出海,两条船,丹皮尔亲率一条,另一条便是塞尔柯克所在的“五港(Cinque Ports)”号,上有百十来号水手。船到巴西海面上时,还没开始剪径,先赶上败血症,“五港”一下子死了几十口,船长也一命归了西。顶班的是根楞葱,21岁的托马斯·思特丁(Thomas Stradling)。船队打劫了西班牙商船后,分赃散伙,分道扬镳。
1704那年,写《长生殿》的钱塘才子洪昇醉酒登舟、落水身亡。不光洪昇,“五港”也到了折戟沉沙的命坎儿。“五港”走到太平洋当间的安·菲南德兹群岛,这有四个荒岛,离大陆有千里之遥,除了海狮和在此歇脚的海盗之外,再没喘气的活口。塞尔柯克于航海是个老斫轮,“五港”下锚打尖时,他见这船壳糟朽,大洋白浪涛天,便警告托马斯和众水手,说这船再往前走,肯定是喂鱼的命,不如暂居此岛,等搭过路船。
海盗们脑瓜儿拴裤腰带上一年多了,谁不想着赶紧家走,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儿。加之,这是西班牙人出没之地,被逮到,下场比喂鱼还惨。于是,没人买塞尔柯克的帐。思特丁一看人心所向,冷冷地对跟他叫板的塞尔柯克说:“你要想留,我成全你。”说罢,令拔锚起航。塞尔柯克见状,吓湿了裤裆,欲收覆水,赶紧道歉,想攀船同行。未料,思特丁将其拦住,说他涣散人心,不准他再登舟拆台。随之,上演了世间最凄凉的一幕,船上扔下他的行李,扬帆远去,留下塞尔柯克一人呆立在海滩,五雷轰顶,四肢颤抖,心如熇灰。
然而,塞尔柯克给“五港”打的卦没错。现世现报,一个月后,“五港”在哥伦比亚的洋面上翻沉,仅思特丁和十几个水手捡回了小命儿,但被西班牙人生擒,押到秘鲁利马,投进黑牢,受尽折磨,不知所终。
这边厢,塞尔柯克也在死地求生,抠着生命的崖头不让自己坠入地狱。一开始,他天天守望在海滩,生呑贝类,苦盼航船。久而久之,空寂的海面让他断绝了念想。于是,他走进荒岛腹地,另觅生路。人这动物,皮裹着筋,极有弹性,不到绝境,不知自已有多韧。
这岛不算小,五十几平方公里。可这岛是火山喷发打的底儿,没有原生的哺乳、爬行、两栖动物。但是,苍天不让塞爷死。这岛上却有老鼠和野羊,都是跟海盗过来的。老鼠是从船上粮口袋里跑下来的。当年的航船,因无法保鲜,常携活畜,供途中宰杀。早年的海盗船泊于此岛时,有羊翻舷越笼,由家而野,后代繁衍。
于是,塞尔柯克圈羊,喝奶,吃肉,辅以野菜浆果,山肴野蔌,荤素搭配,把身子骨鼓捣地相当硬朗。还学他爹鞣料制皮的功夫,给自己缝了一身羊皮行头。应了那句老话儿:草里饿不死蛇。不仅如此,塞爷还有精神食粮。别看人糙,到这生死关头,也知道竖起精神支柱,呵护文明之烛不熄,他天天大声捧读《圣经》,与上苍掏心窝子,维持自己的语言能力。如此这般,塞爷苦熬了整整四年零四个月,终于等到了来自英国的海盗船。这时,他的精神、肉体,都没散架。
来人还是大海盗威廉·丹皮尔。1708年,丹爷在家闲得难受,又招强人投资入伙,扬帆出海去南美打劫。有条船由大夫托马斯·多沃(Thomas Dover)率领,这位船长,诊疗治病、打家劫舍两不耽误,真乃地道的江湖大夫。跟当下吾华的教授相仿,开塾授徒、走穴骗钱、胡编烂抄,全都招呼。可那年月的江湖强人,有的比教授学问还大。就说这位鼎鼎大名的威廉·丹皮尔,有人把他排在史上十大海盗之首。但与其说他喜欢劫财越货,不如说他更迷恋科学,嗜好探险。他是头一个发现了澳大利亚的英国人,第一个绕地球三圈的大航海家,能耐不仅如此,还根据自己经验与观察写了六本关于航海、气象的书,被业内奉为名著,影响过达尔文这些后人。
1709年2月的一天,皮爷率领的海盗船队过安·菲南德兹群岛。多沃船长眼尖,看见岛上有火光闪烁,亲自带人上岛探查,发现了穿着羊皮裤衩的塞尔柯克。
塞尔柯克回到英国,名声大噪,生活优渥,纳妻置产。但消停了没几天,骨子眼儿里到底离不开海。1720年,他44岁那年,入了皇家海军,登舰当了大副。仅风光一年多,便在非洲殁于黄热病。说来可叹,塞爷独居荒岛,苦雨凄风,昂然四年不死。而从了军,吃喝不愁,区区一年功夫便翘了辫子。在非洲西海岸的洋面上,皇家海军吹响了苏格兰风笛,给塞爷举了海葬。但塞爷的魂儿,没有北归故乡,而是绕过好望角,驾着太平洋的波涛,回到带给他英名的那块土地。
后话说来有点逗。安·菲南德兹群岛后来归属智利国。当年塞爷住的那个无人荒岛,现有居民八百多口,西人、英人后裔都有。智利当局见它太过偏僻,穷山恶水,想法儿给当地百姓耙搂点银子,1966那年,想出一辙。虽然智利人不太待见英国佬,但为民生计,还是狠了狠心,把群岛中俩有人住的岛,按英国人的说辞给改了名。一个叫鲁宾逊岛,另一个叫亚历山大·塞尔柯克岛。滑稽的是,塞爷当年明明住在鲁宾逊岛上,压根没去过三百里之外、以他名字命名的亚历山大·塞尔柯克岛。而智利人两名字都想要,捉摸再三,觉得还是伪亚历山大·塞尔柯克(鲁宾逊)比真亚历山大·塞尔柯克更为耸人,便把两岛张冠李戴。塞爷的魂儿,如今就游荡在这岛上,眼睁睁地看自己被笛福瞎编的假李逵冒了名,比当年站海滩上看“五港”扔下他开走,还要心酸。
塞爷的故事,感染了不仅仅我们那一代屁孩儿。2005年,英国有人跑到鲁宾逊岛上去考古,专门去找塞爷当年的生活遗存,据说找到一块小铜片,一个小手工制品……,一口咬死,上面还有塞爷三百年前的手泽。
其实,我也一直念叨着这事儿。到了收官的年纪,老想着圆少时的念想。捉摸着哪天重返智利,搭船上鲁宾逊岛,找到塞爷被扔下那块海滩,在草棵子里猫一晚上,看银河北斗,让流星串接一下塞爷当年的日子和自己少时的梦想。说不定,夜半三更,还能看见塞爷的魂影,听见他朗朗诵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