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改元这些年来，有一奇观，就是“名人”爆炸性增长。各路毛神土地，如雨后叫蛙，你方唱罢，我登场，呀呀呀，咚咚锵。百之九九，不外是扯旗放炮，龟毛兔角，卡巴裆底下插扁担，自个儿抬自个儿。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不犯王法，平头百姓，油盐酱醋茶，房子车子票子，苦哈哈地讨生活，没啥风光日子，自娱自乐，自个儿捧自个儿，过过干瘾。要不，谁没事撑的，给你抬轿子？

可有些王婆，把自家一亩三分地上的那两菜瓜，吹得比王母娘娘家的璠桃还邪乎。

前些天，四川地界，天上裂出一缝儿，掉下一颗文曲星。这位神人，可了不得，学问如宇宙黑洞般深不可测，自号“炎黄神灯”，乍一听，颇有“东方红，太阳升”的气势。网上介绍这位神灯：“汉字通易经书画家、国学创新派作家、易经命名风水心理名师、中西文化比较与融合学者……”老衲肚里没墨水儿，不懂这些招幌后面的名堂。若让老衲扣上其中一顶帽子，当场就能折了颈子。

看神灯的本职，确有两把刷子，在大学任教职，专事弘扬天朝文化，教老外写毛笔字儿，据说，尤擅擘窠大字，能抱着拖把在地上刷大号“龙”字。

神人就是神。不久前，炎黄神灯不再专注他的易经书法，探索起生命科学的奥秘来。神灯是易经大师，易经讲求天人合一，“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而在天地万物之中，神灯不寻天道，不觅地宜，偏偏打起臭巴巴的主意，走屎路子。神灯昼思夜想。一场春梦醒来，忽然悟出一条金道儿。

当今，讲究绿色生活，入口之物，唯绿是举，“门外无人问落花，绿阴冉冉遍天涯”。眼下，都说绿茶有防癌之效，神灯研判，这熊猫巴巴定能大大提升绿茶的防癌神力。熊猫吃笋啃竹，拉笋屙竹，从进到出，绿色无比。若用这绿色熊猫巴巴培育绿茶，绿上加绿，强强联合，对那犯境的癌魔，不啻是雄关万道真如铁。

大学问的事儿，轮不上咱外行人说三道四。可这事叫人犯堵的是，神灯的这款熊猫屎茶，贵得连王母娘娘都啃手指头。神灯辩说，一因熊猫屎稀缺，二因这屎茶的防癌神效，一斤屎茶，打算叫价伟人头二十万！

问题在于，就算熊猫巴巴确有袪癌之功，沤肥施肥，风吹雨淋，根茎吸收，采摘凉晒，热锅炒茶，开水沏泡，那点杀癌的微量元素还不折腾地荡然无存。何不去弯取直，直捣黄龙，将这熊猫巴巴趁热搓成“百癌不侵神奇长寿大力丸”，冠“炎黄明灯”商标，让想长命的主儿揑鼻呑食。直接吃熊猫屎，它总该便宜点吧？当然，天朝明白人多，看到神灯耍的花活，多数会认为是蒙古大夫的把戏。

说到这儿，想起外邦一神主儿，人家不蒙不骗，光明正大，直接拿屎说事儿，明码标价。人比人，立见高下。神灯尚在放狼烟大话，是否有人买茶还未可知。而番邦那位神人的屎货，早已卖出比金子还贵的价码不说，有人还打破脑袋，抢着往家里供。

这位异邦神人，大名叫皮野骡·瞒着你（Piero Manzoni），意大利种，1933年生人，牛眼、猩唇、狮子鼻。可惜了的，瞒爷才高命薄，寿数没到而立之年，便在米兰撒手归了西。别看他年纪轻轻，身后却留下不少故事，为茶余酒后留下谈趣。

如不少神人，皮野骡·瞒着你没念过多少书，天生成才，成了画家和艺术家，为所谓“概念派艺术”（conceptual art）的先驱者之一。捡几件瞒爷的代表作，您闭上眼睛，咂摸咂摸什么叫艺术家的功力。

其一，这件作品，由一块小木板为底座，上面立着一个三根小棍的架子，架子上摆着一只普通汽球，有红、白、蓝三种颜色供君选择。如果您愿收藏这件大作，又想让瞒爷亲启尊口，为您把汽球吹鼓，那么，您得先派下大笔银子。瞒爷是艺术家，腹中凝聚着艺术灵气，飘逸而幽深，不类您肚子里那五谷之气，臭哄哄地让人掩鼻。当然，瞒爷绝不耍您，为您吹鼓汽球后，会在底座上为您钉上一只铭牌，上书“艺术家的呼吸”（Artist's Breath）。今天，您要有幸淘换到这件大作，而汽球中还残存着瞒爷的艺术呼吸的话，保不齐，哪家世界级的大藏家会找上门来求您转让，出什么价码不清楚，让您换辆新车，是很有可能的。

其二，这件作品，雕塑造型，栩栩如生，不劈石，不铸铜，不动斧凿。街头巷尾，瞒爷找了些上面能打嗝、下面能放屁的肉坯子，在他们肉身上签上瞒爷的大名。然后，正儿八经，一人发一份证书，证明这个瞒爷签字的真实性。然后，再觅一展室，对外展出这些肉质雕塑，活蹦乱跳，眼睛都是一忽闪一忽闪的，比米开朗基罗费劲巴拉鼓捣出来的雕塑大卫不知逼真多少。

别看瞒爷这些作品古怪，捉神弄鬼的动静，这就是艺术家与凡胎的天地之别。哪天，您要是在北京蹓跶完798归来，冷不丁，思维奔逸，觉得自己也是炎黄神灯一类的料，神仙下凡，圣人附体，也想走瞒爷的路子，鼓捣出几件意理精深的“艺术大作”，找吾华那些什么都收的藏家换点银子。下手之前，您可得想明白了，作好足够的精神准备。一多半，您不外两种结局。一是，110，将您拉到净是大头蚊子的小黑班房里蹲些时候，窝窝头不管饱，白菜帮子汤，搞不好，号子里老大的屁股也归您擦。二是，120，将您运到北京安定医院，大绳捆在椅子上，上420伏电击，休克疗法，让您明白您到底几钱几两重。

回过头来，接着说瞒爷最骇世听闻的一件大作。1961年5月的一天，瞒爷27，正值他的艺术巅峰，突发奇想，背着人，小黑屋里一猫，封了90只小罐头盒，每盒重30克，盒子外面贴张黄纸，上面写着几个字，大言不惭：“艺术家之屎（Artist's Shit）”。更让人跌破眼镜的是，瞒爷把每盒屎罐头，按当时的金价出售，一克屎，一克黄金！而最大的噱头是，这屎罐头不能开启，否则，就破坏了这件“艺术珍品”的原真性和完整性，如同把宣德青花瓶子当街摔了一样，屁钱不值。

瞒爷这关子卖大了。从“艺屎”问世起，就不断有人猜测，罐里真是瞒爷屙的臭巴巴？还是瞒爷逗人玩？有人猜，里面装的是石膏。有人信誓旦旦，说亲眼看见炸罐的盒子，凑鼻一嗅，确是瞒爷粪门的产物不假。公说婆说，真屎假屎，到现在没个定论。

这恶心人的东西，有人要？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艺屎”的收藏者遍及全球，包括世界顶级博物馆，谁都不舍得出手。据说，它最后一次露脸儿，是2007年2月26，在美国一次艺术品拍卖会上，这盒屎罐编码为第19号，很被收藏者举牌争抢了一番，最后以8万美刀落槌！比黄灿灿的金子不知贵出凡几。

瞒爷用意如何？想表现什么？斯人走了已近半个世纪，身后留下这个谜。这事儿，美国有个作家说了几句有点嚼头的话：这是个大笑话，艺术市场上的恶作剧，是对我们眼下这个拜金社会的绝妙嘲讽。

这会儿，瞒爷正躺在哪个云朵儿上，俯瞧着世上的淘金逐屎之徒，满脸坏笑，掩嘴葫芦呢。

2012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