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对胡峄阳的理解与纪念

刘忠世

一、纪念的前提：理解与定位

（一）理解的依据

理解须依据具体的资料，而不是凭空想象。资料包括胡峄阳本人的遗著、方志的记载、民间的传说。

1、遗作及其意义

著作体现的是其学问、思想、观念，也有一些生平活动的内容。遗著正在搜集、整理，尚未完毕，因而难以全面反映其学术和思想，只能就现有材料谈论我们的理解。

另外，遗著属于学术性、思想性较强的文献，需要深入研究，不能简单定论。虽然对其形象的理解与定位不应完全受进一步研究的限制，但对此一方面必须予以真正的重视，亦即其本人遗作应处于理解的首要地位。

目前相当多的人的看法表明，对胡峄阳的形象的理解，不仅没能深入其学术性、思想性的遗作，甚至许多人连其诗作乃至最通俗《竹庐家聒》都未看过，因而所理解的胡峄阳难免仍然停留在民间传说的层面。

2、方志资料

县志载：“胡翔瀛，字峄阳，生有异禀。精研《周易》，于濂洛之学别有微契。家贫甚，一介不苟取。蓬室瓮牗，悠然自适。雅工制艺，视进取之途泊如也。年七十余预示死期，无疾而逝。所著有《柳溪碎语》、《易大象说》等书，存于家。”（乾隆二十八年《即墨县志》）

这段文字包含了对胡峄阳其人的各个方面的描述和基本评价，是理解的主要依据和出发点。另外，尚需参照其他志书中的有关资料，以使理解更为全面。

3、关于传说

传说不是信史，而是后人的愿望甚至附会。传说中的胡峄阳，只是后人心目中的胡峄阳。对于理解故人，传说不能作为主要依据，但也并非毫无意义。传说的意义主要在于：一是提供了理解故人的“镜像”，尽管“变形”，但还是有某些影子——尽管这个影像有点儿“模糊”；二是传说是后人根据其某些值得肯定的“品格”、特点加以放大。如果扬弃了具体的故事和那些荒诞不经、相互矛盾的东西之后，就可能获得一种“品相”；三是表达了区域文化的某些特定性质，如关于胡的传说，明显带有齐地的“仙化”特征。

（二）主要特点

1、天资聪颖，勤奋努力

所谓“生有异禀”，指的是异于常人的禀赋即先天特征。这种特异禀赋，可以做多种解释，譬如《红楼梦》中的贾宝玉，生下来口中就含着一块玉，那是一种“异禀”。剥离传说的灵异，认定其天资聪颖则是可信的。另外，胡峄阳年少时受过较系统的教育，故有参加童子试的资质。如果再参考其年少时的某些传说，可看出他是一个勤奋努力的人。

2、不阿权贵，节操坚韧

典型事例就是关于其16岁时应童子试的故事。传说中不阿权贵、反抗暴力、帮助弱者的故事占了很大的比重。

县志中说，胡峄阳“家贫甚，一介不苟取。”表明其人虽穷，但志不短。其《琴隐先生赞》中有“不愿浊富，是以清贫”，既是赞琴隐先生（孙笃先），也有自我明志的意味。

其诗《读苏武传》，则很完整地表达了自己的节操观。认为“古今节义，莫难于此公”，所谓“富贵不能诱，白刃不能胁。饥寒不能困，仪秦不能说。”（《峄阳先生诗选》，第九页）

3、学有所宗，兼收并蓄

县志中说的“精研《周易》，于濂洛之学别有微契”。这属于其学术渊源的方面。这一点与其遗著所反映是一致的，就是说，在学术思想方面，胡峄阳是一个“理学家”。（在濂（周敦颐）洛（二程）关（张载）闽（朱熹）各家中，濂洛更强调“理”（理本论），而关学则强调气（气本论））。在总体上，胡峄阳还是属于儒家。当然，前人已将胡峄阳归于理学家之列，与同时代的范士骥、韩邻佐并称为即墨“理学三老”。

从胡峄阳从事教师这一职业来看，他也必须熟悉儒家典籍，尤其是朱熹的著作，因为明清以来，朝廷规定，科举考试必须使用朱熹所注的儒家经典。尽管老师“视进取之途泊如也”，但学生还是要参加科举考试的。

但胡峄阳却不拘泥于某家某派，他自己说的“非晋非唐非宋，也儒也佛也仙”（《竹庐口号》，见《峄阳先生诗选》第二十一页），表达了他自己的一种开放的学术取向。佛，指的是佛教。仙，在这里主要应理解为对道教研习与受其影响。“仙”是道教理想，而崂山又是道教著名丛林（有“道教天下第二丛林”之称）。与蒋清山道长的交往，可视为受道教影响的间接例证。

有必要提一下的是，胡峄阳对《周易》的研究，可能是民间将其“道化”乃至“仙化”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太极、阴阳、八卦这些图像，都被道教用作表达本教思想的符号，且《周易》往往被许多人简单地理解为一部占卜、算卦的书，所以也就想当然地把胡峄阳理解为一个到深山、海岛修炼法术的人，似乎和术士差不多了。民间传说的胡峄阳，其形象大多属于这一种。这一点，固然传播了胡峄阳，但“仙化”也扭曲了胡峄阳。认真说来，这样形象的胡峄阳，似乎是被贬低了，成了巫婆、神汉、术士者流，仅供饭后茶余的谈资而已。

4、淡泊仕途，一心向学

县志中说，胡“雅工制艺，视进取之途泊如也。”意思是科举文章（当时是八股文）做的水平很高，胡也成功地培养出了考取功名的学生，但胡峄阳本人却无意于“进取之途”。

胡自号云屿处士、云屿布衣，也表明其恬淡处世乃至超然世外的人生态度。“云屿”，意为“烟云笼罩的海岛”，可见他对“海外仙境”的向往。

5、关心乡里，乐于助人

    尽管传说中的救灾、避难、除害、帮工等也反映了关心、帮助民众的形象，但作为一位学养深厚的教书先生，胡峄阳对乡邻的帮助、对当地人们生活的贡献，主要在于规范、秩序、观念等精神性的层面。这一点，从《竹庐家聒》这篇教导乡间子弟进取、向善、远邪的作品，可以得到一定的证明。

（三）基本定位

根据上述理解，似可初步将其基本形象确定为：淡泊处世、不阿不虚、品洁行修的布衣学者（理学家）；关心乡里、乐于助人、富于智慧的乡村贤达。虽无大吏提请和朝廷封赐，更未入祀“乡贤祠”，但受到了后世民众的世代赞扬和传诵，因而在民众口碑中，也可称为“乡贤”。

（明清时有祭祀乡贤的法令，能够入祀当地“乡贤祠”，或载入“乡贤传”，不仅是极高的评价，而且有着十分严格的要求。）

二、纪念为何

纪念故人，是为了使其流传久远，乃至永垂不朽，而要久远、不朽，被纪念者自身自然需要有其值得高度赞赏之处，在中国文化中，特别是儒家文化的价值观中，能够久远和不朽的，就是功、德、言。人生在世，努力的目标就是立功、立德、立言。在胡峄阳那里，一介布衣，立功是谈不上的，主要是立德和立言，亦即我曾经说过的，人品与学品。

纪念也是为了今人和后人，使之能够获得一个学习的榜样和楷模，能够值得传承的精神。我们都希望自己，希望自己的孩子以至于所有的后代有出息，也希望能够建功立业，但立功之前，首先要有好的道德品行和深厚的学养，说得具体一点，就是要孝敬父母、尊敬师长、亲和邻里、关心他人，要学有所成、不断进取。如果将来胡峄阳能够成为年轻人心中为人处事的榜样、求学上进的动力，那就是对子孙后代最好的“庇护”，如果打算塑一座像，天天烧香膜拜，就可以求来“神仙”的拯救，那可能适得其反。

对于地方文化来说，纪念的意义自然也是为了发扬某种有价值的精神，为地方大众生活的安定、祥和提供某些精神性的东西：一些人与人融洽相处的精神，一些人与自然和谐面对的理念，对于知识、学问尊重和崇尚。如果一方水土能够成就一批又一批的英才，这就是胡老先生对地方乡里的最大“保佑”。

三、纪念何为

纪念的形式有多种。所谓“树碑立传”，就指出了纪念的两种基本形式：文字性的和标志物形式的。

目前正在筹划中的“纪念祠”，只不过是一种象征物、媒介体，我们期望通过这些设施，来传达某些东西。建筑本身我是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只是考虑应当传达的是什么？传达哪些东西？

根据前面所说的理解与定位，结合纪念的长远目的，似应表达如下一些理念：

1、深邃

胡峄阳首先是学者，是一位学有所宗、有所成的理学家。纪念设施应传达作为学者的学问深厚、思想邃密与洞察世事的睿智。

2、开放

     通过糅合儒、释、道不同元素，以及设计风格，体现其治学态度的开放性。这一点，与当代文化发展趋势完全一致。

3、亲近

亲近，主要是指与民众的亲近，这也是胡峄阳的重要品格。对于现代社会来说，这种平民精神，有着独特的价值。

尽管纪念设施是供人们敬仰的地方，因而“仰望”是必要的。但若成为皇家殿堂或佛教大雄宝殿的格局，则难免与其“布衣学者”的特点不很一致，也有可能造成与普通民众心理距离较远的效果。

4、自然

胡峄阳的学问、追求以及后世传说，都以“自然而然”为尚，且人与自然和谐，也是道家哲学的基本思想。

另外，该设施的游览功能，也需要与自然的和谐，以及各部分的协调。

四、其他建议

单体建筑的命名可多考虑从其诗作及其他作品中选择，而不必拘泥于胡峄阳本人的名号等等。若如后者，反而有重叠之嫌，也过于直白。

祠内题刻碑文之类，也以选择广泛为宜，既选通俗的如《竹庐家聒》中的内容，也选诗词和思想性强的内容。总以多样、全面为好。

（写于2010-1-31，2月8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