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床记（5）·谁是中心？

                                     白沙河

几乎在所有的医院中都会看到“患者至上”、“以患者为中心”这样的口号。在这所医院里也是如此，有“‘以病人为中心、以质量为核心’的服务宗旨”，有“‘以人为本，患者至上’的服务观”。作为一种追求，无疑是值得赞赏的。如果能够实现，更是老百姓的福音，中国的医疗体制也就没有多少毛病了。然而，“应当”与“事实”还是需要区别的，特别是，有多大的可能？

先说性质。十年前，家父因车祸住院治疗，由于后续押金交的不及时，负责的科主任说过一句让我记忆深刻的话：我们是企业，没钱能给你治病？所幸，我们没敢等待肇事方的积极主动和交警部门的主持公道，自己先交了钱，医院开药、治疗。但在出现了医疗质量问题时（当时，家父的胳膊因打针而导致严重肿胀），却无法按照企业性质来要求医院。对我的疑问，科主任说了另一句同样让我记忆深刻的话：青年，你是专家还是我是专家？听到这样的话，真是噎住了，让我半天没有缓过气过来。感觉就像儿子在上小学一年级时，他的班主任老师在批评我。当时没爆发，不是因为我比他们年龄大而有涵养，而是因为无奈。

作为企业，要以营利为目的，以利润而非以其他为中心，则无可厚非，“顾客至上”只是说着好听罢了，谁也不会当真就到商店里做了上帝。所以，我是很接受那位科主任将医院称之为企业，并按企业原则来收费的，至少，行为与主体性质是一致的。所不接受的是无法按企业去要求它。现在，卫生行政部门将医院界定为公益性机构。显然，从其主体性质来看，就不能以营利为目的了。但在具体的行为上，非营利性的医院应该是怎样的？我们不得而知。这使我们作为患者及家属，更不知如何主张自己的权利。因为，在我们的国度里，凡涉及到带“公”的事，我们是无法管也不能管的，就像通常人们遇上事，只会呼吁“有关部门管一管”一样。

还是需要面对具体的事实。不交钱，不给看病，在我们这里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要说普通病症，就是急症、突发性伤害，不交押金不抢救，这样的报道并不少见。三年前，家父自己外出摔伤，晚上找到时人已昏迷，送到医院抢救。此时病人躺在走廊的担架车上，但医生却没有马上救治，而是在催促家人赶快去交押金。而此时眼前只有一个家人，因为事发突然，身上带的钱有限。其实，即便是带了足够的钱，并且想去交，也是分身无术。类似现象，能说是“患者至上”、“以患者为中心”？

再说这次住院的事。住院一月多来，除手术的第二天一次交费5000元，差不多每天交1000元，这刚好与花费数额相差无几。家人听有经验的人的建议，不能交太多，医生看你钱多会乱开药。大体上，今天交的钱，开出明天的药。于是，帐上总是剩几百元，护士就开始催了。上周四，护士交接班忘记通知，结果帐上钱剩的不多，周五上午，各病房都开始打针，只有我们这里没有动静。问护士，回答是帐上没钱了。再问，说忘记通知了。又问，为什么不能先开药？护士道歉，知道你们这样的人家不会欠着帐。

这是很有意思的回答。潜台词就是，可能欠账的人，是不会给提前开药的。当然，在这一点上，医院对患者是一视同仁的——都将其看作可能欠账甚至赖账的人（这也涉及信任）。钱不够，不会提前给你开药，显然是钱的重要性排在患者之前，这种状况，怎么说也不能算作“患者至上”、“以患者为中心”吧？

医生、护士以及其他工作人员，按照交费情况给患者开药、治疗，没有任何错误。根据护士的说法，这是医院的规定。我相信，在我们的国度里，所有的医院都会有这样的规定。医生、护士个人，绝不敢也不能在患者不交费时就给予治疗，且不说这其中是否会有私弊，就是产生的费用将来由谁来支付，也是悬而未决的。然而，正是作为规定，而非个人良心好坏，表明了“患者至上”、“以患者为中心”与实际情况的矛盾，乃至虚假。因为，相互矛盾的规定和口号，都是医院做出的。

医院自然也有医院的难处。按照现有体制，患者若欠费甚至赖账，医院依靠什么办下去呢？医院会说，我们这里又不是福利机构，交钱看病，合情合理。很对！然而，这样一来，医院就算不上什么公益性机构。从应该的意义上，标榜“患者至上”、“以患者为中心”，根本不可能实现；在事实的层面上，不仅没做到“以患者为中心”，而且就是“以金钱为中心”。

我这样说，决不是要医院也“一切向钱看”，而是指出一种事实：患者交钱，医院看病，医患双方以金钱为中心连结起来。我很期望医院能够“以患者为中心”，但这需要相应的体制保障和经济条件，否则，就是一句空话，最多对内做一点号召，对外装扮一点体面——就像医院将这类口号都放在大厅里面所喻示的那样。

所以，与其处于一种“四不像”状态，还不如彻底一点，就把医院界定为企业，盈利赚钱在明处，患者对于药品价格、医疗费用、应得的服务，也好问个明明白白。对于医院的要求，也可以理直气壮：我花钱看病，你就必须为我好好服务。而无须像现在这样，既花了钱，还要求亲告友、低眉顺眼被医生护士呼来喝去。出了质量问题，也可以寻求第三方的裁断，而不管你是不是专家。

而要让医院成为非营利性组织，那也得拿出点办法来，否则，只会和以前的公费医疗体制一样，以大多数人失去起码的医疗条件为代价，为极少数人提供超优质的服务，甚至，为内部人谋取不正当利益提供条件。

（2008-3-23晚，于内二科14病房，26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