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邱富贵的老婆叫柳眉秀，四十出头。虽说是个在内蒙山沟里长大的农村人，但在她丈夫住院治疗手术抢救的陪护期间，我们与她相处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并没有发现她有电影里描述的那种蹦脚跳高、哭爹喊娘、指鸡骂狗那种不堪入目的陋习和泼妇的农村妇女形象，倒是觉得她是个安静，懂事理的人，也许随着祖国日新月异的变化和精神文明建设的深入人心，农村的妇女形象也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记得有一次医护人员在抢救邱富贵时，柳眉秀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和恐惧，坐在电梯门口的水磨石地板上号啕大哭起来。那时侯，老邱的病情很危险，呼吸微弱，意识丧失，生死未卜，主任医生们实行了胸外心脏按压，气管切开并安上了呼吸机，大家都被濒危的气氛笼罩着，大气都不敢喘，好像一喘气就会浪费抢救时间似的。我们竭尽全力的进行抢救，拼命地阻止病人与死神握手，在这条生死线上，我们不顾一切地捍卫病人生的权利。在抢救的紧急关头，我全神贯注两耳不闻窗外事，待到病人病情平稳时，我才稍稍松了口气，忽闻外面有人大声啼哭，急奔出去，看到柳眉秀如此悲痛，我的心也不由得颤抖起来，我非常理解和体谅她，我轻声地劝慰着柳眉秀，说：“小柳，老邱现在已经转危为安了，你千万不要太难过了，你要坚强地挺住，自己的身子要紧，日后老邱还要靠你照顾呢。”

    我原以为柳眉秀对我的话会置若罔闻听之任之，继续恸哭不止，这能理解，因为人在悲痛欲绝时是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的。但没想到短短的几句话，她便由大声痛哭逐渐转为低声抽泣不止，并断断续续地告诉我说：“自从老邱受伤后，我一直担惊受怕，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着急和害怕一直伴随着我，我已经压抑很久了。”说完又呜呜地哭起来，但声音已经很小很小了，她知道这是病房需要安静。我非常同情她并为她难过，眼睛也有些湿润。

病房是社会的缩影，贫穷与富有不需要思量揣度，是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富裕的病人显露无疑：探视的人群络绎不绝，人前马后，鲜花朵朵，床头柜上和窗台上的营养品堆积如山。

贫穷的病人一望便知：没有鲜花没有营养品，他们为了治病，在农村卖牛卖牲口，凑足了路费和手术费用，他们舍不得顿顿订饭，常常吃些从家里带来的一口袋煎饼和咸菜疙瘩。也有同病房善良的病人看不过去，送给他们一些馒头包子饺子之类的食品。

    人心都是肉长的。医务人员天天进病房查房见到此情此景，也会心存恻隐之心，从家中拿些衣物或食品什么的。

    曾经有一个笑话在科里广为流传：全国人民慷慨解囊的救灾物资，千里迢迢从此地运到彼地，再从省里运到县里，再从乡镇运到村里，老百姓盼星星盼月亮望眼欲穿地盼来了救灾物资，发到手里的只剩下单衣单裤和小裤衩了。冬季来临，记者为了报道全国人民的深情厚谊，到灾区跟踪采访老百姓的真实感受和深刻体会。

    “你们领到救灾物资了吗？”记者问。

    “领到了。”老百姓实话实说。

    “是棉衣棉裤，秋衣秋裤吗？在哪儿？能不能让我们看看？”记者又问，接着把摄像机的镜头盖都打开了。

    “在那儿——”老百姓忿忿地回答说。

    记者顺着老百姓手指的方向一眼望去，一面“彩旗”在农家小院的树杈上随风飘荡。

    这种隔靴搔痒的救灾物资不管用啊，老百姓说这是层层扒皮啊！

    看到报纸上和电视里爆光的贪污救灾物资和钱财的败类，我们除了痛骂这些毫无廉耻毫无道德，与劫匪没什么两样以外，我们更愿意捐给那些节衣缩食的贫困患者，让他们得到实实在在的实惠。

    老邱和柳眉秀是其中之一，因为他们的家境贫困，也因为他们老实厚道，得到大家的同情和怜悯。有几次，同事们给他俩儿从食堂买了些肉包子或红烧肉时，邱富贵仰面卧床时，两眼外侧流下了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激动的泪花，我用他的毛巾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水，那双感激流泪地目光至今还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