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线春光

标签:
文学原创生活文化春天情感 |
分类: 散文空间 |
本文发表于《江城日报》2021年4月13日副刊,向编辑老师致谢!
三月,某日正午刚过,长春轻轨3号线职业技术学院段,高架桥旁绿化带。
突然间,我的右手拇指一阵剧痛。那疼痛来自指甲左侧几毫米位置的那道纵向的疤,多年前冻伤皴裂留下的。疼痛具象成额头几十颗豆大的汗珠,进而汇聚成溪。我摸出纸巾去擦,纸巾却是干的。仔细回想,那疤痕深处的疼痛似乎仅仅源自我的想象,并未真实发生。
我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大约是因为当年那道皴伤的疼,使得一切细微的裂隙不知何时何地便能诱发我的应激反应。而斯时,刚好有一道裂隙蜿蜒在绿化带里,距离我的两脚最多两尺远。
那道裂隙很轻微,长只有四寸或者多一点,最宽处不超过一分。我之所以注意到它,是因为在伏草枯黄和残雪灰白之间,它黑得纯粹且通透,黑色闪电一般。起初,我以为那是一截黑毛线,或者一条腐透了的蚯蚓,它不规则的边缘与蚯蚓周身环节的起伏颇相似。但转念一想,这个季节哪里会有蚯蚓钻上地表。于是又想到许是沥青返浆。但沥青返浆只发生在柏油路上,不可能出现在绿化带的泥土间。
所以,它是一道裂隙,裂在脚下这片大地之上。
俯身捡一枚黑松树新落的松针。正当我试图以针尖的一端一探裂隙深度时,大地突然就震颤起来,像惊雷滚在地层深处,远来远走,渐盛渐衰。我分不清究竟战栗的是我,还是大地,或者我们都在战栗。震感最强烈时,我看见裂隙边缘有细微的塌方,泥土和“巨石”纷纷滑向深渊,伴着悠长且沉闷的轰鸣,一列轻轨车远远驶离。
这大约是大地对于我的好奇施以警告吧。我放弃了试探,丢下松针,但这并不意味着放弃对于那道裂隙的好奇。我始终深信,每一道裂隙之下,都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就好像多年以前,我蹲在自家的灶台边,左手肘抵在膝盖上,手掌托着脑袋,右手高举已经空了的铁茶壶,目不转睛盯着水泥罩面的灶台上一道被柴烟熏了十几年的裂缝。大约十分钟前,我把少半壶新烧开的水灌了进去。开水不断从灶台侧面的裂缝末端涌出,先是刷出陈年烟灰,后是裹挟出少量砌灶台用的黄沙。我及时收了手,我担心继续灌水,整个灶台会被流水切割开。往裂缝里灌开水,原因在于某天煮早饭时候,我看见一只蟑螂从裂缝里钻出,旋即又退了回去,想是察觉到了来自我的腾腾杀气。那道裂缝太深,漆黑一片。我的目光在那一片漆黑之间,寸步难行。我用勺子舀来一滴荤油滴在裂缝边缘,希望将蟑螂诱骗出来,阻其退路,围而歼之。整整一个上午,高举的苍蝇拍在我的左右手之间换了无数个来回,蟑螂始终没有露头。我去东山脚下挖来黄沙,掺水将裂缝仔细填满。不料一夜的工夫,蟑螂把黄沙又从裂缝里打扫了出来,顺着裂缝末端,在地上滚落成堆。我找来一根生了锈的细铁丝,准备与蟑螂兵戎相见。结果是,我插入裂缝里的铁丝,断了。
大半年后,家里重起灶台,扒开老灶台时,竟然窜出一支庞大的蟑螂队伍。显然,我往灶台裂缝里灌开水的办法,也失败了。
那些年,常和四叔家的同龄弟弟去邻村人家的山脚小片荒地里,扒土豆或者地瓜,然后徒步三五公里,到村子北侧的拦河坝下游沙滩上烤吃。每次行窃,弟弟的收获总比我多,且土豆或者地瓜个头都比我的大。几经窥察,原来如此。他并不像我一样急于扒开沙土,而是不紧不慢掀开果秧,半伏于地上,在沙地里寻找细微的裂隙。顺着那些裂隙扒开,无一例外,下面都藏着大块头,有时还不止一颗。用他的话说,活着的东西都需要喘气,这道地缝就是它们为了喘气打开的。
这话通俗,在理。
此刻,我也半伏在地上。那道腐蚯蚓状裂隙的黑,黑洞一般将我的目光尽数吸收。我以为是我投下的影子的缘故,所以裂隙照不进光亮。我挪开影子,不想,那裂隙的黑比起之前更胜了许多。
三月,一道裂隙裂在黑土地上,漆黑一片。假若有白的土地,那些裂在白土地上的裂隙,会否射出一道道白光,直冲霄汉?
我半伏在地上,那道诱发我拇指剧痛的裂隙,距离我的两眼不足一尺半。我的目光止于裂隙的边缘。那漆黑之下,当然不可能是一颗土豆或者地瓜,也不可能藏着一支蟑螂军队。但很显然,一股足以将大地撕裂并重新弥合的力量,正在苏醒。
太阳偏过马路东南侧两栋三十多层的高楼,一线阳光穿越千年万里,斜在脸颊。
暖!
前一篇:【散文】一叶泊船
后一篇:【散文】一口馍与一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