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端午节，发一个科幻小说。本•卢瑞是我刚接触的一位作家，很喜欢他的文字风格和作品。一位新人，但我看好他。真的，他是个故事高手。希望博友们也喜欢。呵呵

 

八爪鱼

 

（美国）本•卢瑞

  陈荣生     译

 

 

八爪鱼在往茶水里加糖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八爪鱼掉过头说，门是开着的。

是乔根森太太。

有你的邮件，八爪鱼先生，她说着，优雅地走进他的公寓。

谢谢你，乔根森太太，八爪鱼说。你喝杯茶吗？

好啊，给我一杯吧，乔根森太太回答。你不介意我坐下吧？

不介意，八爪鱼说，然后去拿另外一杯茶。不介意。

他把茶拿到餐桌上。

哦，我那痛脚，乔根森太太说。我今天为房客们上下楼梯太多次了。

我真的很感谢你把我的邮件送上来，八爪鱼说，然后将一只汤匙放到糖罐的旁边，给乔根森太太使用。

哦，为你做我一点儿也不在意，她回话说。只不过是其他一些房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我在三楼差点儿失脚跌倒，那里有一些水坑。

水坑？八爪鱼说。

水坑！乔根森太太说。就在楼梯的中央。

八爪鱼显得很困惑。然后，他开始看他的邮件。

你是否介意我......？他对乔根森太太说。

天啊，不，她回答。你继续看把。嗯，这是好茶。

大吉岭茶（译注：印度著名红茶），八爪鱼说，充充地翻阅邮件。

没有什么特别好的东西，都是平常的东西。账单、商品目录、垃圾邮件，再有还是账单，八爪鱼很快就翻阅到了最后一封邮件。他坐在那里，轻轻地抓住邮件的一个角。

是什么啊？乔根森太太说。

是从大海寄来的邮件，八爪鱼说，他眼睛凝视着邮戳。

我不知道你还有朋友在那里，乔根森太太说。

哦，是的，八爪鱼说。哦，是的，我有朋友在那里。我哥哥，我哥哥的孩子们。

太好了，乔根森太太说。也许是他们寄来的？

也许是的，八爪鱼说，然后把信封撕开。

他开始读信，读了一些时间。

嗯，他读完信时说。

他抬起头来，看到乔根森太太正在盯着他看。

是我小侄子的来信，他说。你要我读给你听吗？

我做梦都不敢想这事，乔根森太太说。我是说，除非你想读出来。

八爪鱼笑了，把信又捡起来。他开始读起来。

亲爱的哈雷叔叔，他读道，哦，我的名字叫哈雷，向您致以大海的问候！我们希望您在陆地上一切都好。前几天，哈蒂阿姨跟一只乌贼鱼干了一战。真好玩！我们想，我们可能会来看看您，就我们俩。我们经常听到别人提起您，我们想见见您本人。可以吗？请告诉我们。您的侄子，杰拉尔德和刘易斯。

他读完信后，把信放下来了。

杰拉尔德和刘易斯，乔根森太太说。他们肯定是很不错的小伙子。

哦，他们是不错，八爪鱼说。至少看起来是不错。我从未真正见过他们本人。我是说，我离开的时候，他们才刚刚孵化出来，所以他们那时还没有完全形成个性。

啊，乔根森太太说。你打算让他们来吗？

嗯，八爪鱼说，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我真的没有很多空间。就这张沙发，真的。他们来了睡哪里呢？

我有一张简易床可以搬上来，乔根森太太说。

是吗？八爪鱼说。嗯，这倒是可行。能见到一些老乡那真是太好了。

你来这里多久了？乔根森太太问。

大约15年，八爪鱼说。

那好长时间了，乔根森太太说。

是的，但我喜欢这里，八爪鱼说，然后看了一圈他自己的公寓。是的，我非常喜欢这里。

嗯，乔根森太太说。我想你应该回信。如果你现在赶紧写的话，我回到下面大厅的时候，就可以把信投入邮箱。

是吗？八爪鱼说。

是的，当然是的，乔根森太太说。

事情就这样做了。

几天后，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八爪鱼大声说，他正在清洗他的汤匙。

但是，门没有打开。八爪鱼埋怨了一句，然后从椅子上下来，滑过到房间的另一端。他打开一条门缝。

杰拉尔德和刘易斯！他惊讶地说。

您好，哈雷叔叔！他们说，然后他们拥抱在一起。

进来，进来，八爪鱼说。

杰拉尔德和刘易斯移进公寓内。

原来公寓就是这个样子，杰拉尔德说，他的眼睛四处转，看着每一件东西。

这里现在有点脏，八爪鱼说。

脏？杰拉尔德说。太神奇了——这么多宝藏！

他看着八爪鱼的那套汤匙，它们摆在餐桌上等待抛光。

那些是我的汤匙，八爪鱼说，我收藏汤匙。

它们有什么用？刘易斯说。他说话的声音相当响。

它们是用来将小量的液体移动到别处，八爪鱼说。或者是固体的东西，比如糖。我经常使用它们。

这三条八爪鱼全都站在那里，凝视着汤匙。

我们大海那里没有这种样子的东西，杰拉尔德说。

没有，八爪鱼说，你们那里没有。

嗯，他突然转身说。杰拉尔德，你睡沙发。而刘易斯，你来睡简易床。除非你们想每晚交换。

不用，这很好，刘易斯说，我没关系。我还从来没有睡过简易床呢。

他走过去，坐到简易床上，然后在上面蹦蹦跳跳。

好了，那么我们首先去哪儿呢？他问。

去哪儿？八爪鱼说，不解地看着他。

去，刘易斯说。我们首先去看什么？

八爪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是说，在......在城里？他问。

当然了，刘易斯说。我们刚从大海那里过来。

哦，嗯，我不知道，八爪鱼说。我真的没有出去过哪里。

您没进过城？刘易斯说。

是的，八爪鱼说。真的没有进过。

从来都没有？刘易斯说。

没有，八爪鱼说。我喜欢这里。

杰拉尔德和刘易斯互相对视了一眼。

我们以为您会带我们到城里四处去看看，杰拉尔德说。我们就是为此才来的。

我以为你们是来看我的，八爪鱼说。

当然，这也是一个原因，杰拉尔德说。两者都是。两者都是。

他们说，只有您带我们出去转转并照顾我们，我们才能够来，刘易斯说。

谁？八爪鱼说，是谁说的？

爸爸和哈蒂阿姨说的。

啊，八爪鱼说。我明白了。

现在，我们来到这里了，刘易斯说。

你们的确是来到这里了，八爪鱼说。

这三条八爪鱼默不出声地相互对视着。

嗯，我想我可以当你们的导游，八爪鱼终于开口说话了。

杰拉尔德和刘易斯开心地笑了。

第二天，他们一整天都在城里走街串巷。杰拉尔德有一张地图，刘易斯则负责防晒。八爪鱼本人仅仅是行走，抬起头看那些巨大、令人惊叹的高楼大厦，尽量不被那些过往的公共汽车和私家车吓到自己。

您比我们还要害怕，哈雷叔叔，杰拉尔德说。

刘易斯和八爪鱼都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去了博物馆和图书馆。他们在公园里听了一场音乐会。他们吃了午饭和晚饭，而且还看了一场歌剧。

这天结束时，他们发现自己坐在一家户外咖啡馆那里。杰拉尔德和刘易斯正在喝着沙士，八爪鱼喝的是茶。

嗯？八爪鱼说。你们有什么想法？

城市当然很大，杰拉尔德说。

城市当然巨大，刘易斯说。

八爪鱼点点头。

是的，城市很大，他说，是的，城市很大。

您会长生不老，这是真的吗？杰拉尔德突然说。我是说，如果您留在这里的话？

八爪鱼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是的，八爪鱼说。这是真的。当然，这是一种传说。我想，唯一能够弄清楚这事的方法，就是留下这儿找到答案。

但为什么别的方式就不行呢？刘易斯说。为什么我们在大海里就不能长生不老呢？

我不知道，八爪鱼说。事情就是这样的。八爪鱼来到陆上之后，他就可以长生不老。事情就是这样的，就像一些人长的是棕色头发，另外一些人是金色头发。

杰拉尔德和刘易斯坐在那里，凝视着他们喝的沙士汽水。

爸爸来过这里吗？杰拉尔德问八爪鱼。

没有，八爪鱼说。你们的爸爸从来都不对陆地有多大兴趣。

为什么会这样呢？刘易斯说。

我不知道，八爪鱼说。他就是不感兴趣。他遇到了你们的妈妈，他们非常幸福，然后他们就有了你们。所以他们从未真正有时间来陆地看看，更不用说考虑来这里生活了。

但为什么我们不全部来这里生活呢？杰拉尔德说。

八爪鱼看着他，笑了笑。

这是行不通的，他说。这是行不通的。

当天晚上，八爪鱼让杰拉尔德和刘易斯上床睡觉。

好好睡一觉，他说。明天你们要回到大海里去了。

什么？已经要回去了？杰拉尔德和刘易斯说。

对不起，八爪鱼点点头说，但你们是要回去了。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是总是带着你们四处逛荡，我就无法做完那些事情。尽管如此，我是很爱你们的。你们知道吗？

两个小伙子嘀嘀咕咕地抱怨了一阵子，但还是同意了。

好，八爪鱼说。那么，晚安。

他拍了拍两个小伙子的脑袋，然后走回厨房。他给自己冲了一杯茶，加了一匙糖，然后用汤匙搅拌。他倾听着汤匙碰到茶杯发出的叮当声，注视着茶水一圈、一圈地在旋转。

当他返回到起居室的时候，两个小伙子已经熟睡了。他站在黑暗中，看着他们。然后他回到厨房，打开一个碗柜。碗柜内的抽屉里，全是擦得明亮的餐具，他看到了其中的汤匙。

第二天早上，他们一起出发到海滩。

要我帮你提行李箱吗？八爪鱼对刘易斯说。

哦，不要，刘易斯说。我拿得了。

他们走下楼梯。到了大厅，他们从乔根森太太旁边经过。

怎么了，八爪鱼先生，乔根森太太说，你出来走动了！

我只是带孩子们回海里去，八爪鱼说，两个小伙子跟乔根森太太挥手打招呼和告别。

他们乘地铁到海滩。地铁非常拥挤。

这些人都是去哪里呢？杰拉尔德说。他们这么多人。

我不知道，八爪鱼说。

他往西周看了一遍。

我自己都总是不知所以，他说。

他们到了海滩后，杰拉尔德和刘易斯依依不舍地朝着水面走过去。

您真的肯定我们不能跟您再多呆一天吗？杰拉尔德问。

我说话算数的，八爪鱼说。对不起。

可是我们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呢？刘易斯说。

没有理由，八爪鱼说。我就是不让你们留下。孩子们，请按吩咐去做。

两个小伙子又抱怨了几句，但他们并没有真的感到很心烦。他们热情地拥抱了八爪鱼。

再见了，哈雷叔叔，杰拉尔德说。

再见了，叔叔，刘易斯说。

再见了，孩子们，八爪鱼说。好了，你们走吧。

他站在那里，看着那两个小伙子扑进巨浪中，游出去，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感谢上帝，一切都结束了，八爪鱼想道。现在我可以返回我的生活了。

但很奇怪，八爪鱼并没有转身回去。相反，他站在那里，凝视着轻轻滚动的海浪，凝视着水底，跟在小杰拉尔德和刘易斯的身后。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他哥哥、父亲、可怜的哈蒂阿姨、以及他以前所认识的那些人的影像。他记得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天，他从他们身边游开的那一天，他走上到海滩的那一天，还有他走进城市和公寓的那一天。他记得他开始喝茶的那一天，以及他开始收集汤匙的那一天。他记得他不再去取邮件而乔根森太太将邮件拿上楼给他的那一天。他记得所有的这些事情，所有的事情他都记得。他甚至想到了茶在杯中旋转的漩涡。

八爪鱼发现自己正朝着大海走过去。他感觉到了触角下面的沙子，然后，感觉到海水覆盖过他的触角。

我的上帝，水的感觉真是好，他想道。我几乎都忘记这种感觉了。

他站在浅海那里，先是凝视了一会儿远方，再转身凝视了一会儿陆地，然后他向前走了几步，把一切都抛开了。他朝着大海的深处游过去，触角自由地挥舞着。他的内心似乎有件东西打开了。突然，他能够呼吸了。

我来了，哥哥，他大声喊道，在他的脑子里，在大海里。我来了，侄子。我来了，朋友们。我要回家了。是我！

 

（译自《带保险的姑娘》网）

 

译注：八爪鱼即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