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闹钟

文/晓澄

隔壁又哭闹了，时间是早晨六点至七点之间，隔两堵墙也堵不住那尖利的声音传来，惊醒了酣梦中的左邻右舍。较易被惊醒的妻叹了口气：“闹钟又响了！”

所在小区挺安静的，入住十来年了，夜晚安静，人车分流，没有了车辆的嘈杂，就少有老小区的那番喧闹。小区绿化好，自成生态体系，引来群鸟，除了它们的叽叽喳喳，秋冬真没什么别的干扰。楼上楼下大多是安分人家，据说在家里健身，楼下人家能跟着节拍心跳。前后楼有什么婚事，才有集中式的人声鼎沸。因此，五六岁的小辛夷早晨时不时的哭闹，于安静中如同霹雳雷惊，妻子管她为“闹钟”就是情理之中的了，而且，她并不认同“小”字，说“就是一大闹钟”。

这个时点，是家里要她起床的时间。自从她妈开始上班、而她偏又开始上幼儿园，她哭闹的情况渐渐地为邻居们习以为常起来。也难怪，好睡如娃，哪家的孩子被从被窝里叫醒，总是一桩令人愤怒的事。可这孩子性情有些儿烈，不屈，一俟不能顺意，就能丢弃一切的伪装，肆意地以哭闹向父母、进而向全世界讨要自己要的内容。这一形式，我称之为胡意妄为——她不正好姓胡嘛。

她正在最好玩的年龄，长得可爱不说，动如脱兔、好胜善变的性格更将她映衬得招人喜欢。只是喜欢归喜欢，不能忘了她是一个完整的有机体，是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个体，她渴望长大，像一切的孩子一样经常遭遇成长的烦恼和各种困境。比如，她精力旺盛，晚上要想一些办法才能让她早点入睡，以应对令她讨厌的早起上学要求。邻居做了整两年，想起她搬家过来时，出于一个她偶然的决定：那天，她来装修好的新房里来玩，本来父母压根儿也没准备在那天就正式乔迁，谁知她来了就不肯走了，一口咬定、并且很坚定地说要住下来了，她爸妈居然就没招，迁就了她，从此那个未经选择的日子就成了他们全家迁入新居的第一天。

如果你真把她当闹钟的话，恐怕又会因为不准点、不每日而失望。这个闹钟不太守时，更不守日子，并没有什么规律可言。前段时间出差在外，妻子为了第二天一定要早起，反复提醒我开好闹钟，千叮咛万嘱咐的，生怕误了大事。我当时就笑了：要是在家，就可以免了，妹妹会叫早的！

一俟出个小差回家，总不免第一时间踅到厨房外间，透过玻璃瞧下隔壁动静：她家有人，或者不在家！其实就是为了能与她“斗”或“逗”一会儿嘴，即算是消除旅途的劳顿，这也是一个上上选项。妻子总是有心，会为“小闹钟”在外购置一个小礼物，以物诱的方式引来她的“好评”——她会对我家三人即时性给个评价排行榜，谁第一就是她最喜欢谁，第二就差了，要是名落孙山，就惨了点：“嗨，还不入流！”

她不评价爸爸，但知道爸爸出去应酬，要是她说爸爸休息天去开会了，可能是在码骨牌，要是在家，只须先问她“睡了吗？”，她否定后再问“他在抖音还是泡脚？”，一般就这两大选项和两小选项，这时她会略带嫌弃地告诉我其中之一。她粘的是妈妈，一般晨间的哭闹都与妈妈不肯迁就有关，而她爸这个时点可能已经离家上班去了。

某日小闹钟响了，我们数落她早晨的“不义”行为，她多半不会承认，而报之以攻击性的姿势，吼吼哈哈地表现出她是最强大威武的存在，这时，她妈妈笑嘻嘻地将事情的原委说出，说，就是因为她上个厕所需要帮忙，而妈妈因为正忙着准备早餐，一时无法因应，她就在那儿耍赖。我们会凑着就事论事一般地指点招数，她妈妈就抱怨说这孩子精力太旺盛了，实在是有点难以招架。是的，她妈妈从去年起不再做全职太太，要上班，毕竟四十来岁了，要两头顾好实属不易，不能像以前那样全身心落在她身上，这可能也是这位需要时刻得到重视的娃娃莫名遭受忽视后的系列反应，有时的变本加厉耍性子，部分根源在此。因为粘妈，所以尽管她与我妻亲近，但要是逗她与阿姨睡，那也是没门的事，她还是很宅家的，不像一个肯吃百家饭的娃。

本学期起她开始学古筝，本来妈妈就是古筝高手，可以家庭里母女相授，但因为她实不肯守那点破规矩，只得托师培养。回家要练习，她嫌妈妈在一旁烦她，指定要爸爸陪在身旁，她弹完一曲，爸爸必须磕一粒向日葵瓜子，慢慢地，她把注意力集中到是否磕了这颗瓜子上面，曲子弹得是否上规格就不管了，惹得艺术要求不低的妈妈在一旁着急。于是常常，一周下来去还课，老师说她弹得不对，该弹G弦的非要用A弦来弹。她妈都没好意思说：“天呐（这是她的重要语气词），她弹琴时一门心思在那颗瓜子上了”。

再过半年多，她竟然就要上小学了，对于在幼儿园中纪律上的始守终弃，她妈妈一脸的无奈。对一些不良习惯经常性地缠身这一点，她妈妈也是很着急的，也想了一些法子。比如吃饭不好好吃，有时就归咎于她姑奶奶对她太过宝贝；对一些非好少年的词汇，有时归结为从比她大几岁的表哥那里学来。于是，就想一些法子纠正，主要方法无非是尽量减少他们的接触次数。但结果也可想而知，大体上这是不得要领的被动对策。这小闹钟厉害着哩，她在一边听着，心里或者早已有了对付爹妈的计策。

她依然以一个完整有机体的形象出现在那里，即使喃喃自语时，也是在蓄积着蓬勃的生长力量，重要的是深入到她内心去了解她的需要，加以引导。此时，我似乎已经是在说她会成为一个真正的“闹钟”了——总有一天她会成全内心蓬勃的成长力量，外加父母不经意间、时时给予的耳濡目染，会守规矩，会识时务，会像闹钟一样有固定的节律。只是，这真的是她无染性格的本来面目吗？或者，这真的是她自己想要的那个样子吗？我不知道了。

那天晚上，已经八点半左右了，明天又要上学，按例她是一定要早睡的，可她非要来我家，让我陪她玩一款新式的猜卡片游戏。一玩就到了九点半，她妈竟然也罕见地没有来催，还是我把她坚持地送了回去，说明天还可以接着玩的。第二天晚上，她们家三口子到我们家聚餐，吃完我在洗碗的过程中，她与她妈妈玩起了昨晚的游戏，不知怎么地闹出动静来了，她嫌妈妈速度慢，隔着桌子打妈妈。我妻自然不能容忍这种行为，在一旁呵止，于是就怼了起来，她就是不服，不肯认个错，更别提退让一下制造一下和谐，彼此声音高了起来，最后半真半假地被我妻驱赶回她自己的家。我妻作势要将她的鞋扔出门去，她一把抢过来抱着不放，妻说：“你一个礼拜不许来我家。”她回说：“我就在家看电视。”妻说：“电视也不准看！”她回：“我一个礼拜后再来！”她爸带了她先回家，临出门时，她也没有任何委屈的表示，更没有哭的丝毫迹象。回家后，她被爸爸押着很早就洗洗睡了。

第二天，闹钟又准时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