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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有一个更好的自己存在吗？
(2021-12-19 11:00:44)
一
西班牙悬疑剧《我知道你是谁》中，有一个重要的人性命题，就是人能成为更好的自己吗？答案是否定的，如果你的身体里没有那个更好的自己的话，成为这个表示变化这个动词是不成立的，好坏都是本来存在，就是说好的坏的元素本来就存在的，他们会决定你是什么样的自己，渐变正常，会是围绕轴心的万变不离其宗。
埃利亚斯本来是一个很高光的人，律师和大学教授都当得跟偶像似的，做人核心就是赢和利己，贿赂陪审员影响判案结果，跟学生婚外恋，和侄女眉来眼去，总之往那儿一站，气场两米八。为达目的，什么手段都上。一次车祸后，他失忆了，脑子空白期间，他像一张白纸一样，有了清晰的端正三观，他对是非曲直有了新的判断，经过周围人提醒，自己捡回回忆，发现自己过去很不地道。一遍遍表示要成为一个新的自己，一个更好的自己，这个更好的自己会忠于爱情，会遵纪守法，会给好人以好报，给坏人绳之以法，会更多的陪伴孩子……总之怎么对怎么来吧，为了对，把杀人的枪和跑路的假护照都交给代表正义的情人伊娃，他说，我现在还没想起来这把枪是咋回事，先交给你保管，必要时候你可以交给警察。我可以用这张护照消失，我也不知道为啥要跑路，也交给你，我要努力找回记忆，成为更好的自己。
这一波成为更好的自己的操作，让情人伊娃重新接纳了他，而代表跟他的过去沆瀣一气的力量——当法官的妻子阿丽莎亚屡屡被他质疑。他妻子知己知彼地说，人是要做自己的，你只有跟我在一起在才能做自己，才能长袖善舞，你离开我是暂时的，你迟早会回来，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果然是知子莫如妻，当记忆慢慢恢复，埃利亚斯想起来自己干了和正在干的各种杀人诛心的事儿，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怎样把残局盘活，让自己脱罪，恶果让别人去吃，地狱让别人下去，自己还要当回人生赢家。他只有策划这种为了自己赢，不惜毁灭他人世界的动静的时候，最光彩夺目魅力四射，这才是他在这个世间生而为人的标准相，他生来如此。埃利亚斯这次回归自我，做事更加不留余地，对他最了解爱得最广阔的妻子，面对加倍心狠手辣玩弄法律蔑视生命的他都心生惧意，要找大法官举报。此时伴侣加同志加战友的妻子阿丽莎亚也成为隐患，那么，杀无赦。当然剧中留了一个悬疑，他的妻子或者是他杀的，或者是他看着别人杀的，无论如何，他是打算诛妻无疑。
也就是说，当记忆成为一片白纸的时候，他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歹。只有在白纸一张的时候，他有机会成为更好的自己。当记忆回来，所有的选择和路径累积决定他只能做他自己，才能把人生这盘棋继续下下去，见他的更好的自己的鬼去吧，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你死我活，没有成为更好的自己走向更好的明天这回事。
二
我家荷兰人西柚在人性模板中，也是蛮典型的一个，倒不是坏，而是拧巴。主要症状就是非曲直，行为举止，今儿初一、明儿十五，没个准谱，这就是他的谱，不要指望他而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无论他怎么标榜酷爱真理、遵循道德准则，他如果不拧巴，就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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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发生在大半年前。
纽村这地方啥都慢，包括疫苗注射进程，本来给国民分了组，西柚是第三组，五月份接种，他从进入五月份就在等待通知，眼看到月末了，还是毛线消息没有，一提疫苗就急赤白脸的。因为西柚妈妈状态不好，86岁的老人，癌症患者，各种基础病，今年以来，他的心情随着他弟弟通报老妈出的各种紧急状况起起伏伏，分分钟准备回欧洲。但是欧洲疫情一波又一波，他觉得如果没打疫苗就回去，等于去送死。后来看新闻说，有人未经预约，直接走去疫苗接种点，顺利得手，一个字，羡慕嫉妒恨。在家一会儿说，这些人太自私了，一点规矩没有，心里只有自己。一会儿说，我明天就直接冲去，看谁敢拦着我。他如果就这么自己天人交战，我习惯了他的路数，根本不会当回事，否则搭腔就是引火烧身。
周末约了几个朋友来家里玩，吃饭时候聊天，又提到疫苗接种。我朋友说她一个同事径直走去接种点，就搞掂了。西柚突然发作，脸红脖子粗地摆出要吵架谁也别拦着我的架势，谴责那种行为没有道德底线，自私到了极点等等。这么说吧，如果是我去别人家做客，男主突然这样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跟我说话，我会起身离席的。好在我朋友之前看了我写西柚各种奇葩事迹，知道他啥人，没跟他计较，我也不好当场跟西柚对峙，那样只有让场面更加无法收拾。只能等他自己疯完，自己缓过来，这时候谁接他的话，谁是炮灰。果然没人应战，他很快就没事人一个了。这是很典型的西柚式道德观，他有最高配置的道德观，但是很低配置的行动能力和方向，就是他自己的行动配不上他的道德观，比如他抽烟吧，他还经常谴责别人抽烟没有离开人群，甚至在离小孩很近的地方抽烟，那一刻他一点不觉得自己也是烟民，也在破坏环境，他只觉得自己始终站在高尚和崇高的最高点。
所以你说什么是更好的自己，更好是在想象中的，而世界上只有自己没有更好或者更坏的自己。刚才西柚在电话里开怀大笑，他终于得到了次日提前打疫苗的许可。他打电话给疫情热线，谴责私自不按照排序去打针的人。然后提出自己的困境。他说我知道提前打针的条件是家中有人病危或者病故，这些我都不符合条件，但是我不知道我86岁的老妈明天会发生什么，她很虚弱，我随时要准备飞去欧洲，我需要打疫苗。对方通情达理就给他安排次日去打针。他又得寸进尺地说，如果我回欧洲，我太太也会随我回去，她的疫苗怎么办。人家查了我名字，说我在第四组，所以不能跨组为我安排，但是建议我明天随他一起去，也许就给你太太打了呢，因为每个点每天的疫苗指标都用不完，他们可以灵活安排。
西柚得意洋洋地跟我汇报他的投诉成果，自己又往枪口上撞说，看我通过合理渠道，这不是也能得到解决吗，所以那天我发脾气是有道理的，我就是很反对那些自私的人。
这下我实在压不住火了，劈头盖脸把他训了一顿。我说你知道那天你自己有多野蛮无礼，让我有多羞愧吗？先不论那么做对不对，总之那天饭桌上没有一个人那么做，那不过是一个话题。你就跟疯了似的冲我朋友嚷，你谁啊，你是法官，别人都是犯人吗？你不尊重我的朋友就是不尊重我，我不想提这事，是觉得你不可药救，不跟你一般计较，你还来劲了。疫情热线不是也这么建议，让我无妨跟你一起去，直接walk in是有机会接种的吗，这个机制本身是有一定灵活性的。这是什么你死我活的事啊。如果不是刚需，新西兰又没有疫情爆发（当时是在今年历时四个月的lock之前），谁那么只争朝夕要打疫苗啊。如果真的需要，比如我处在你的心态下，我早就直奔疫苗接种点要求插队了，才不像你那样，心上心下，嫌人贫憎人富的。我告诉你，我干记者出身，世界上没什么地方对我来说是禁地，只要我想，我哪儿都敢去，少拿道德高帽子压人还，你就是怂，就会到处投诉，看别人直接去了，又眼热，没处发泄，冲我朋友来。
吃硬不吃软的人被我训得白了脸，怒气冲冲出去露台抽了根烟，回来臊眉耷眼地说，我想给你朋友道个歉，你朋友把我从微信上删除了。我心说，删你都是客气的，这个惹事狂人，投诉狂人，道歉狂人，这就是他自己。他实在是被更好的自己给害得太惨了，还连累了所有的生态圈。
伊丽莎白·盖斯凯尔小说《南方与北方》中，女主玛格丽特和桑顿先生的爱情纠纠结结，误会叠加。玛格丽特说我以后永远说真话，不说假话。她的监护人贝尔先生说你要想这么不自在下去，你就这样做吧。贝尔先生的意思是，这个世界上哪有永远说真话的人呢。他说，我总是把我的良心像关在玩偶盒子里的玩偶那样，紧紧地关在那里，因为如果它要是跳出来，它的体积会把我吓上一跳。所以我总要把它哄骗进盒子里去。
这个良心可以替换成更好的自己。我们就做自己好了，那个更好自己如果存在，那就是你自己，如果不存在，就是做了也hold不住它，会自己吓着自己的，不能和自己自洽其次，对周遭生态也是祸害。
陀思妥耶夫说，要爱自己的人，不要总想着抽象的人。
抽象的人是完美无瑕的，具体的人肯定是不完美的有明显缺陷的。西柚整天跟这个争，跟那个吵，其实是在跟他心目中那个更好的自己吵，他实在是离那个完美自我，太远太远了。所以他在心中站在那个完美的道德高地，生低俗自私局限的自己的气，生全世界的气。
后面私货：
今天又跟自己把自己架在道德高地上的西柚吵了一架。他计划一月底回荷兰看他妈妈，两周后回来，那时候边境就开放了，不用隔离，不然实在抢不到隔离酒店房间也是实情。
最近在网上看居家护士每天记录的他妈妈状况，感觉有点时不我待，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然后在那儿叨叨咕咕，说我现在马上回去荷兰才不会后悔，但是我现在回去了，两个月后才能回来。如果是你会怎么选择，我说我会选择先回去再说。他说那你的意思我很bad了？这不找茬吗，我说你问我会怎么选择，我就告诉你，我有judge你好和坏吗，是你自己觉得现在回去是好，一月底再回去不好，自己不够你想象中的那么高大上万事周全，跑我这儿找茬儿来了，有多远滚多远。
就在这篇推送还没推出的周六晚上，我们正在家里准备BBQ，西柚突然接到他弟弟电话，他们最爱的妈妈在睡眠中过世了。西柚嚎哭得像个野兽，为自己的犹豫悔恨，没能见妈妈最后一面。他跟他妈妈特别亲，每周定时煲电话粥，一煲就是一两个小时，事无巨细地汇报，老妈宝一个。这次不仅仅是失去了妈妈，他还失去了跟荷兰的最有力最亲和的纽带，他觉得自己从此lost了。
疫情让这个世界更难了，多少坦途变天堑。我也很难过，这种时候就不能再埋怨西柚什么了，虽然的确是他天生犹豫拧巴的性格让自己错过了跟妈妈最后见一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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