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自己在纽村入住的房子包括男主西柚的评价是，脏且整齐着。

先说正面整齐吧，西柚是海军出身，对秩序和规则有一种病态要求，他收拾出来的箱子，可以当样板箱，那叫一个严丝合缝，五六年前初初相识一起旅行，就给我留下惊艳印象，箱子装得简直如精密仪器，如果把那个箱子东西拿出来，一般人没本事复原。西柚家里风格，就是那个一丝不苟箱子的放大版，猛看不起眼，任何时候，打开储藏柜衣柜那些不见人的储藏空间，无论是床品还是厨房布，收纳起来都是四角堆砌，在壁柜和橱柜里摆得像大小砖头一样，一摞摞见棱见角。

脏这个事呢，有点分裂。小镇上没小时工可请，我观摩了几次西柚刷浴室，自己再动手，就有了质的飞跃。我现在搞卫生的水平，干个小时工啥的，绝对五星级，养活自己绰绰有余，也只有自己上道以后，才知道之前我请的小时工有多对付，想想我留在国内的一屋子卫生死角，常常夜不能寐。除了每天的例行吸尘收拾归位，一般周末会有半天时间用来热火朝天搞卫生，主要精力用来对付洗手间和厨房。洗手间擦玻璃、擦地、擦浴盆，祛除霉点，祛除痕迹都各自有洗涤喷剂和刷子，工具控坐拥一堆家什，指哪打哪，手到污除很有成就感。西柚则拿着高压水龙头在院子里冲玻璃和墙，拔草除枝等室外操作。至少一周一次，里外三新，累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这些大是大非表面光的清洁度，还是达标的。脏在什么地方呢，比如早晨我从洗碗机里把锅碗瓢盆一样样拿出来，用挂在烤箱边上的擦碗布把残留的水珠擦干，收纳进碗柜。妈说你这个是擦碗布啊，昨晚我看当娜光着脚踩着这块布擦厨房的地板的水迹，我听了差点吐出来，急三火四把洗碗布扔进洗衣机，刀叉盘碟重新扔进洗碗机，这种事防不胜防。洋人对水迹特别叽歪，你出去旅行如果住有厨房的motel的话，一定也会提供成打的厨房抹布，墙上一定会有小字提醒你退房时候确保厨房干燥，但是用哪块布保持干燥，他们就无所谓了。

这种擦碗布被踩脚下擦地可怕的事，只能我跟我妈之间嘀咕下然后紧急补救，要找西柚投诉，他都听不懂状点在哪儿，在他眼中，清除水渍随时保持地面台面干燥绝对是比抹布分类更重要的事，布脏了洗衣机干嘛的。也因此我总是特别小心自己和我妈的衣服单独放在洗衣机里洗，不然稍不小心，就跟各款抹布同机运行了。妈到埠那天，西柚像部队后勤班长那样，分给她一两尺高的各种尺寸毛巾和用途不明的织物，总之浴巾面巾和搞卫生用的抹布不分高贵低贱都在那摞子里了，洗的时候也是大杂烩进洗衣机，也就是说，洗衣分类远远跟不上垃圾分类的进程。

再就是西柚和当娜进家都不换鞋，地毯上随便踩，在外面说光脚就光脚，一点不怕脏和扎，纽村大人孩子都这样，赤脚大仙小仙随时可遇。鸭子小时候著名的不分桌面和地面，里面和外面，完全世界大同，到处乱躺乱做乱爬，现在那只鸭不容分说已经洁癖傍身，没想到万里之外，又大面积遇到几面不分分子了，拔高一下，算他们在环境良好世界里，没干没净赤子之心吧。

我想着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独善其身了阵子，分室内外鞋，门里门外换来换去的。结果卫生标兵毫无力量，后来也懒得了，常常穿着毛茸茸的拖鞋跑到院子里拔草。现在再看当娜一身泥骑马回来，踢踢踏踏到处踩踏，并不着急洗澡，地上一躺吃吃喝喝自在得很，也没有那种看在眼里脏在身上的难受劲了，纽村小孩的脚丫子估计都有马掌的水平，从小练出来的光脚功，大人孩子光着脚在街上咣咣跑。

妈照在北京的习惯，鞋沾点泥就刷，我说在纽村没那么讲究，没小时工干活就少刷两次，不干不净没人笑话你，只要别脏到过海关觉得你的鞋上糊着泥巴有携带外来物种的嫌疑，就可以了。纽村人不嫌自己人脏，但是特别怕外国人带泥土和物种进来污染小岛，所以入关检验检疫对穿脏不拉几徒步鞋登山鞋的欧美人的鞋盯得特别紧，类似盯中国人携带的食物。

八月那趟回京，我看到妈用完厨房，地上操作台上都水唧唧的，也是一百个不舒服，亦步亦趋跟着擦。我还用我新进阶的保洁员标准，把洗手间彻底刷洗了一遍，摆上香氛和柠檬味道的蜡烛，解决了爸妈家长期找不到原因的洗手间异味问题，决窍就是彻刷几处下水道，戴着手套把手伸进下水道用小刷子一点点刷。同时，家里人都觉得我顽固洁癖已经赫然痊愈，甚至明显脏了很多，不随时勤于洗手，桃子苹果冲冲就吃皮也不削。

我显然潜移默化中被改造得可以，也就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整齐而脏的人。

后面的私货

脏且整齐着的境界只有西柚有。当娜就剩下个脏乱了。一起出去旅行看她收拾箱子，真是叹为观止，内衣外衣干净的脏的球鞋袜子，一件件扔进去，然后往上一坐，奋勇把箱子拉链拉上，就算齐活。这孩子十二三岁，老爸是整齐癖，收拾箱子强人。就能看着她脏乱差不出手。在欧洲这一路我是忍了又忍，最后一站德国回程前夜，丫头因为一路买了太多衣服和鞋和包包，箱子完全关不上了。西柚也不出声，我实在是忍无可忍，叹口气说你把东西都掏出来，我给你收拾吧。丫头感激涕零地蹲旁边看我给她收拾箱子，说你怎么这么会收拾啊。我心说，更会收拾的那人一边喝咖啡不管你，你也只能奉承我了。

我不知道这孩子到18岁有没有可能像鸭子那样，突然成一个干净狂人。够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