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直截了当扔到水里,是浮起来还是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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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长途飞机该吃吃该睡睡功长期没练出来,基本睡不了觉,每次跨洋飞行,至少看完一本书,两三部电影,忙忙叨叨,衔接密集,相当进取号。上周香港飞奥克兰的夜行航班上,电影和电影的间隙,打开《逝去之地》,本来只是当成我师傅外甥女习作翻翻,一翻真看进去了,一字不落。
扉页写着,谨以此书献给即将到来的20岁。这句话看得我直眼热。20岁送给自己一本书是个好赞的礼物,不算出书要趁最早,也挺早的了。眼热还因为当初我在鸭子身上枉费了不少心机,灌输我的喜欢,从小训练画画写东西,结果被她放弃得一干二净,一扭身理工科生当得果断坚决彻底。虽然不能说她现在不好吧,失落总有点。这个笔名迷亭的深圳女孩,我虽然没见过面,算是世侄辈分,常常听我师傅讲起,算是“听”着她长大的。知道她写字画画玩乐器学心理的大概齐人生进阶,那些中国小孩人人满手都是的手艺,有的是为家长学的,有的是自己的小目标。为家长学的画画,放弃了。自己喜欢的,出书了。
不知道为什么要旅行
迷亭从小习画,画得很自成体系,画风我超级喜欢,有俯仰生姿落地生根的才气和笔触,又丰盛又天真,又缥缈又纯粹。她妈妈是设计师,深圳华侨城有她的多处大手笔,果然龙生龙凤生凤,女儿基因正点,自备画画天赋,亲朋之间默认,迷亭未来女设计师之路妥妥的。
迷亭12岁出国,先是在新西兰读初高中一边继续画画,大学的专业让大家都晃了点,伦敦大学学院心理专业,大二这一年鼓捣出一本书来。未来的路也很确定,回国一边当心理医生,一边写小说。
我难过的时候它难过
夜行航班看完书后,我跟迷亭在微信里聊天,问她画画对写作有助力吗?我以为她会说有,文字和画面互为解说,事实上画画的人阅读涉猎磅礴文字功底好一点不鲜见,中国古人一向讲究书画不分家,苏轼说过,“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就是说的这事。当代画家陈丹青,毛旭辉,张晓刚也在此列,画值钱,文字表达也精准上乘。结果小丫头一点没留余地说,我对画画没兴趣,不画了。小时候是家里人让学的,希望我将来能做设计师。我说那你自己想干嘛,她坚决地说,当作家。小学就跟一个好朋友约好长大一起写小说当作家,我说这都能约啊,现在好朋友还写吗?她说不写了,我孤军奋斗。
孤军不是说着玩的,起码小留学生当过来,早早尝透孤独二字的滋味。这个集子中,收录八篇短篇,第一篇《城》就是满纸孤独,小说写几个同学少年成年相逢,在最热烈的20岁,发出“谁都是孤身一个人”的叹息,有点文艺青年的情绪负累,但是对接小姑娘早早离开父母的留学经历,想必也不是为赋诗词强话孤独。
最好的一篇是《妻子的信》,写一个丧偶的巨婴男人,隔一段收到一封妻子的信,从做饭开始,一点点指引丈夫学会生活,直到新生。这篇小说有非常精巧的构思和想象力,我看过一部西片叫《PS. I love you》,也有这个桥段,离世丈夫给妻子准备了很多信,隔三差五寄出,影片里的最后一封信,由母亲转交给女儿。这位也曾永失所爱的女人对女儿说:if we're all alone, then we're all together in that too(每个人都孤独,所以我们不孤独)。我问迷亭看过这部电影没有,是不是借鉴。她说没有,这是自己16岁写的小说。能独立有这样的构思很厉害,而且她的小说结尾,比刚才提到的西片更人性直白,后来死去妻子寄的都是空白纸,因为估计到他已经找到新的生活重心,不会有时间看自己的来信了。
《穿西装的邮差》也是以第一人称写的,讲周末跑去当邮差的怪癖成功人士的故事。迷亭说她用第一人称写大叔心态最顺溜,有“男人总是被妻子抢走孩子,又被孩子抢走妻子”这样的感悟,也是蛮天赋的事,能跳出自己,不写来写去,都是大写的“我”在文字里面晃荡,这是小说家的起码功夫。
村上春树在《我的职业是小说家》中有段话:“詹姆斯·乔伊斯曾经非常简洁地断言‘所谓想象力就是记忆。’想象力千真万确就是缺乏脉络的记忆片段的集合体。这种说法在语义上虽然有些矛盾,‘被巧妙组合起来的缺乏脉络的记忆’会具备自己的直觉,具有预见性。她才应该成为故事正确的动力。”
这段话很颠覆我们对作家想象力的高估,看了意外却觉得超有道理,同时沮丧得要命,我说我怎么写不了小说呢,记忆太差,凡事撂爪就忘。要不我怎么朋友圈发得那么勤快,那是我的专栏素材库,不及时记下来,小说就不想了,连专栏随笔都写不了。人和人之间的差异在于,有的人是我来了我看了我记住了,有的人跟猫似得,只有几天记忆。在这一行,原来老天爷赏饭就是赏记忆力。
年轻的写作者迷亭,爱好,特长,经历,文字历练,和梦想,都是她珍贵的记忆片段。按照想象力就是记忆的理论(也许还包含前世和来世的记忆吧,起码有平行时空记忆)迷亭的画也没白学,可以为自己的小说画插画,她的游戏也没白打,不然写不出来《虚拟玩家》这么AI的小说。吉他也没白玩,在伦敦求学期间参与组织伦敦华人摇滚音乐会并上台演奏,那是多么浓墨重彩的记忆。小姑娘通过小说人物的嘴说,当你真心渴望某样东西的时候 ,整个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你完成。可能因为在午夜飞行离宇宙比平时近的时候看到这句话吧,特别有感觉。
后面的私货:
常常有朋友送自己写的书给我,我都在会翻翻,然后一忙别的,就放下了。能这么一口气看完的不多,一来因为在万米高空,形散神专注。二来就是这些小短篇挺好读的,起笔有态度,不是在玩票。迷亭这一代孩子的确幸运,有条件选择自己的喜欢,放弃已经成型的看得见的前途,追赶和不放弃心底最在意的一朵云。
村上春树说,辨别一个人是否有做小说家的资格,跟才华关系反倒没有那么大,答案只有一个,直截了当扔到水里,看它是浮起来还是沉下去,本来不去写小说,反倒能聪明高效地度过人生,尽管如此,还是想写小说,觉得非写不可,那就去写小说吧。不知道迷亭小朋友有没有这种非写不可的使命感,有,就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