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埠那天，从奥克兰到Warkworth小镇，一路美景惊奇，占尽新鲜优势，后面十来天看遍北岛旖旎，都没有初次相遇那么鲜美。快到小镇的路边加油站，有家麦当劳，硕大的M字几乎可以在地势偏高的小镇downtown所有角落俯视到，的确唐突地标。T对此深恶痛绝，恨不能炸而后快。后来有天我们在外面溜达迷糊了，想让T来接，傻傻弄不清楚方位，说要不去到麦当劳等吧，又担心人会提刀来见。

还有逛完霍比特镇，人人都饿了，想在麦当劳打个包。T说我的意思，我们每人在matamata小城临街bake house买点简单东西车上吃，赶紧走，晚了过奥克兰堵。什么，麦当劳，你们要敢吃麦当劳，我晚上就不做饭，谁也别想吃我做的牛肉丸。T的牛肉丸孩子们巨欢迎，八子他们刚到那天饿了，冰箱里翻出来凉的，切吧切吧夹面包芝士，都赞不绝口，所以让T chef 再做顿牛肉丸呼声一直很高，让T有了威胁式谈判的本钱。此刻有麦当劳双层吉士当头，加上桐桐在北京麦当劳打过工，有点情结，走哪儿都要试试不同店的出品。大家心说牛肉丸不做就不做，不做饭中国人民谁怕谁啊，晚上接着外面吃呗。不管不顾去麦当劳打了包，T一看大势已去穷途末路地说：fine，谁也不准在车里吃，味道太恐怖。然后把我们轰到街心公园大风吹大太阳晒着吃完再走，宁愿耽误了千算万算的时间，因此回程穿城奥克兰而过，交通繁忙时间赶个正着，领略了不亚于北京交通拥堵一步一挪的风采，感觉就是岛民对外来文化侵略的一种唐吉诃德式的抵挡。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在小镇上像居民一样平平静静生活，前半生一直都是在拥堵而繁华的大都会混着，即便出游，一头扎进乡野处人迹罕至地方游历，也是猎奇心态，跟这次妥帖体验不同。小镇地势高高低低，绿茵如毯，像个天然高尔夫球场，有河，有教堂，有医院（包括动物的），有小学、类似我们初中高中加大学预科的college、超市、银行、发廊、杂货铺、书店、律师楼、电讯shop，建材商店，家私商店……哪儿哪儿都近在咫尺，基本可以实现15分钟生活圈，甚至，生死圈——小镇的墓地就在盘桓而上的主路边上，T讲话，对面那间门口泊船的house，邻居够多的。

小镇地势最高的一排房子，是一间临终关怀机构，没有霓虹的小镇之夜漆黑一片，只有高处那排房子彻夜灯亮。晚上在院里抽烟聊天，一抬头密密匝匝的星星底下，就是那排灯光，仿佛天堂在人间的办事处。想想镇上多数人人生最后日子都将在那里度过，在高处看着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美丽小镇，气息不久，灵魂游荡，感念和惦念都触摸可得。

生活在大城市，每天被隆隆战车裹挟着，自我和生命被压得很小很漠然，生死场的惊吓和疼痛抽不冷子也会兜头一棒，但是城市的气场太庞大浑浊，人性渺小，惊吓之后很快好了伤疤忘了疼，陷入可以争强好胜攻城略地开疆辟土到地久天长的幻念中，但凡淡泊个性，都很容易弄到千夫所指，好像冲淡了周围所有关联的斗志和利益，是个阻碍历史车轮的祸害，总之没有最奋斗，只有更奋斗才是好的。直到个性化终点豁然出现，个个仓促谢幕，身后一堆百思不得其解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而在这种生活必须铺排显得如此紧凑安静的小镇上，人生的终极真相清晰，时刻提醒，生命一场，还有一别。

第一周车进车出的，镇虽不大，一直没弄清楚路。第二周八子率部抵达，我就有走路的伴儿了，自此能走着绝不开车，很快摸熟小镇格局。我们俩晚上的经典节目是超市游，星星指路，偶有狗吠，地势高高低低的小镇晚上，小雨中我俩扭扭哒哒，颠着马戏团狗熊结婚那个节目中的穿花衣服戴头巾黑胖狗熊的优美步伐，奔向小镇晚上两个难得灯火通明之处——new world 或者count down超市。新鲜蔬果芝士咖啡牛奶大包小包买回来。

超市是小镇的社交和八卦重镇，我在镇上住了两周，据说已经成了八卦话题和中心，类似村里来了新人那种，到临走几天晚上再逛超市，已经开始有人跟我打招呼了，打听我是旅行还是长住，当天去哪儿玩了，过得好不好之类。他们艰难地辨别着我跟八子中国人看了都容易混淆的面孔，跟我打招呼——我因为来得早一点，是被小镇居民先打招呼的那一个。不过八子要比我多住两周，估计她离开的时候，也会参与到家长里短里的gossip中去。

    这些天，我一直在扪心自问，这辈子，生活可不可以简单如小镇。

不知道就地生活算不算旅行，起码是能接触到一方水土气息的一种方式吧。而且因为终究还是要离开，所以小镇生活再单调再平静再呆板，心里也有潮起潮落云卷云舒，身体每根汗毛孔都是敏感和接纳的，对过家家一样的日子珍惜了再珍惜。再说了，什么样的生活不呆板呢？，有人觉得终日被指桑骂槐敲山震虎地开会人生刺激好玩吗？反正我没有。所以呢，离开有时候反倒是一种保鲜剂，因为有离开这个小兽在不远处猫着，会对身处环境和际遇都很爱惜，所有的情绪被拉伸得稀薄包容而充满耐受张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