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辈爱情

黄啸（深圳）·将进水

她是江湖长辈，女强人，一生未婚。从我认识她，就知道她有个他，青梅竹马，中年soulmate，老年伴侣，她叫他大兵。

青春年少，他当兵，她下乡，每次分手，行李都是他给她收拾的，箱子收拾得像样板间，严丝合缝，相对于他的细腻温和有点黏糊，她粗枝大叶大刀阔斧干巴脆，很典型的互补型伴侣。

他复员回城后突然结婚，新娘不是她，他不能拂母意，娶了家族朋友的女儿，懦弱性格换来悲剧婚姻。她表面上没有看出太大变化，看不出大兵伤她有多深，年轻气盛，加上正赶上干事的年代汹涌澎湃，注意力百分百转移到开疆拓土上去。

他婚后不幸福，但是像很多不幸福的婚姻那样，不耽误有了孩子，然后有了足够混下去的理由，婚姻像一个索命死扣越动越紧，俩人都被勒得浑身淤青，婚姻中空气稀薄到让人窒息。

她忙着冲锋陷阵，没耽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创业，九十年代的爆发，2000年的转型，成了一呼百应的人物……他在一家国企做高管，在不同的城市里。他们定期打很长时间的电话，管着上千号人的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我来给你当司机，我来给你做饭。她说你来啊，处理好你的问题。这事永远没时间表。有一些很关键的时间抓手，他们俩都没hold的住。比如2000年那年，他妻子跟他母亲发生争执（婚后婆媳关系不好，母亲坚持让他娶的女人，沦为婆媳天敌），言辞激烈，手舞足蹈之间，误伤母亲，之后成水火不相容之势，这个婚姻来自家族的庇护不复存在，是个离婚的契机。当初他有个机会外派，做国外分公司老总，希望她跟他一起离开。当时她离不开她的一大摊子事业，做不到放下一切，随爱而去。他就带着不爱的妻子换了个国度继续把婚姻混下去，然后妻子得了所有婚姻不幸福中女人都容易有的忧郁症，症状很全，悲伤、低落、轻生、歇斯底里，人命关天，他就更没有办法离开常常命悬一线的妻子了。他和她之间的维系，还是长长的跨洋电话和微信。

今年他退休了，母亲已经过世，老父亲94岁，百病缠身，风烛残年，孩子也已经成家立业，人生的责任之担渐次卸下，他回到她的城市，打算为父亲养老送终，尽最后的孝。他的妻子因为始终记恨婆家，留在海外，婚姻名存实亡。他和她前所未有地生活在了一起，她对他说，你把一切留给她，房子、钱，国内的国外的都留给她，净身出户，我养着你，我只要你，他泪流满面。

看客不用评判古佛青灯蹉跎一生，退休糟老头了才收回来照顾值得不值得，他是她的大兵，她是他的女神，一辈子都是。

看李长声的《枕日闲谈》，学到一个词，熟年离婚，就是“女人一心想离婚，为养儿育女不得。待孩子长大飞走，完成了当妈的任务，无须再凑合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像电视剧《熟年离婚》里松坂庆子饰演的老妻，火山爆发似得：我不是你部下！你给我我什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三行半’（休书），抛弃已变成工业废物的老公。”当然日本女人敢这么干，是因为有法律对妇女的倾斜到了男人离婚成本奇高的底气，加上自己一生不放弃修炼和进化，有自己的独立和完整的精神和物质世界。无论是熟年离婚，还是像文前长辈那样，熟年终于完成一生等待的婚嫁，都是对自己人生的一次向好修正，也许是最后一次，找一个尽量舒服的姿势，度过晚年。在能力范围内，自己对自己负责任，自己对自己做一次任性交代，前提是的身体和经济承担自己的选择，无关他人。

这样的感情，哪里是石康那个《一到美国我就看不上中国姑娘了》的网络热帖概括的中国女人要么坏女人狐狸精就会狐媚男人，要么好女人就会厚道和自我压抑这么简单粗暴。到底中国人的感情脉络只有中国人懂。我个人跟洋人交流的体验，就是鸡同鸭讲。我们的弯弯绕洋人不懂，洋人的独立观不是那方水土长大的，你会觉得彻骨冷漠，本来语言这东西就落地分叉，分分钟产生误会，加上两种语言之间意义送达形成沟壑，更加没有意会只有言传，什么都要一是一二是二说出来。没含蓄什么事，当然你如果觉得含蓄也是糟粕的话，恭喜转基因成功。总之洋人有洋人的简单明快，也有他们的大脑回体简陋的地方，有些问题是人种问题，不是男女问题。最关键的是，哪一种活法都不能没有肩膀，该扛的东西不抗，早晚成倍补上。无论如何全盘否定同胞，全盘跪拜洋人，并算不上明白人，而且并不能解决自己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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