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看了一个月了，从掌柜的到跑堂儿的温暖京腔儿还妥妥地存放在耳边。

美国百老汇是好莱坞明星的孵化器和再加工厂，40％的角色由好莱坞演员扮演，他们从百老汇出发到好莱坞，然后一次次回笼百老汇，演舞台剧当然是件费力不赚钱的事情，罗伯茨在百老汇剧场演出的酬劳2.4万美元，出演一部影片至少2000万，但是回笼舞台是必须的，这是他们的来处和根本。人艺的年度大戏《茶馆》，就是两代人艺艺术家的百老汇舞台，无论他们在什么剧组当明星，舞台一勾引，角儿就都回来了，站在舞台上的荣光无法替代。

这也是为什么林兆华版《茶馆》重排，冯远征先是死活不肯接松二爷。半个世纪以来，茶馆就像一壶陈年普洱，历久醇香，台词百年有效，剧情台上台下呼应，幽默至死不渝，于是之就是“我没干缺德事啊，老天爷怎么就不让我活呢”莫谈国事，但是国事饶不了他的的掌柜的王利发，黄宗洛就是“我饿着也不能让鸟饿着”的松二爷，蓝天野就是实业兴国理想破灭的秦二爷，“托勒斯”英若诚就是脚底流脓人贩子刘麻子，为一句“大清国要完”入狱的郑榕老先生就是常四爷。换人演观众一时半会儿真受不了，记得电视剧版《茶馆》就因为人艺味道稀薄被吐槽得厉害，角儿不对啊。新人演茶馆，太如履薄冰，无论你是娱乐圈的多大的腕儿。现在看来，近20年来，梁冠华、濮存昕、冯远征、杨立新、吴刚、何冰这一拨人艺少壮派，算是在舞台上站稳了，濮存昕说我们这拨可以再演10年，林兆华说20年没问题。很爱这样的戏霸，个顶个的大明星，随便接个电影和电视剧赚的钱都是手工劳动者似的话剧演出没法比的。他们于人艺舞台，坚守、情怀、归属、传承、好这口儿，一样不能少。圣经中说，我见世人莫强如在他经营的事上喜乐。翻译成普通话，就是工作是美丽的一种。

老舍这个语言大师，以老裕泰茶馆中为模型，把自1890年戊戌政变到抗战胜利后，50年中历史事件和规律在七尺舞台上铺陈出来。通过莫谈国事，勤勉应对八方的茶馆老板王利发等人的遭遇和命运，表达岁月的迥异特征和雷同本质，史诗般的悲壮况味，就是不为戏剧冲突而冲突，让历史剥去妆容，让时间变成通道，让兄弟尴尬，让姊妹羞愧，让达官无耻，让底层寒凉。幽默大师离悲剧大师有多远，借人艺另一部老舍的戏《老舍五则》台词一用，自古官匪就是钞票的两面，悲喜也是这样，大悲大喜，就在翻云覆手之间，无论怎么幽默言语，通达态度，乐观对待，勇敢面对，本质悲观才是大师文人命运的最后抵达，常四爷说，我爱我的国啊，可谁爱我啊。秦二爷说，你们就找吧，可着全世界地找，你们还能找着这么混蛋的政府吗？也是老舍先生后海投河前的指天问责吧。就像掌柜的王利发有了决绝向死之心，面对各种势力逼迫，让他晚上各种答复，交人交钱交茶馆……他不慌不忙地说，行嘞，晚上再说呗（四声），如果晚上我还活着呢。能让观众心酸地笑出来，只有老舍了，还有人艺演绎的老舍。

最后要说的，就是看人艺戏，谢幕特别感人，老少爷们，站得齐整，鞠躬、正前、左、右，一遍一遍，彬彬有礼，不卑不亢，不说不笑，不打不闹，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链接：1956年老舍先生为北京人艺创作了三幕话剧《茶馆》。1958年，由焦菊隐、夏淳导演，于是之、郑榕、蓝天野、黄宗洛、英若诚、童超等主演的话剧《茶馆》在首都剧场公演，反响热烈。1999年，林兆华导演以全新的演员阵容，重新执导了话剧《茶馆》，是为此剧的第二个版本。在2005年纪念焦菊隐诞辰百周年之际，林兆华担任复排指导，恢复了“焦菊隐版”话剧《茶馆》。林兆华表示，《茶馆》只有两个版本，焦菊隐版、林兆华版。从演员上说，《茶馆》只有两套人马，于是之、蓝天野一班，梁冠华、杨立新一班。至今。

刊发于《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