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眼睛黄斑，做了手术，本来八十多岁的老人，医生不主张手术，但是爸坚持要做，他是看了一辈子书的人，眼睛不能看东西，活不成。

手术挺顺利，术后恢复把妈气坏了。老年黄斑手术为了晶体恢复，术后要求低头，睡觉都要趴在一个像我们做美容的那种有个洞的床上。爸不听话，不肯好好“低头认罪”，护士过来说您要不好好低头，恢复不好，手术就白做了。爸说你别吓唬我，你讲得出理论吗，讲不出来我为什么听你的？小护士把主治医生叫来讲理论。医生耐心给老爸讲，保持低头动作并采取俯卧姿势，这是因为切割玻璃体后，眼眶少了玻璃体的支撑，所以在手术时注入了惰性气体填充，达到促进水肿吸收和视网膜复位的目的，术后恢复时间长短全看你低头坚持得怎么样。道理来了，爸象征性地低了一会头，说低头半天了，够意思的了！他不肯接我的电话，因为他知道我要让他低头。八子一个最会逗人笑的女朋友去看他，让他听医生话。爸说，我已经分不出来你是谁了，因为你跟他们都一样，就会劝我低头。妈低着头坐在沙发跟爸说，这几天我陪你着低头，咱们就这么低头聊天。过了很久，听到爸在隔壁房间说，起来吧你。把妈气的，说我算确定家里这些小怪物，鸭子、瑞内她们的坏小孩基因出处了，就是你老爸。有益的事坚决不干，有害的事坚决不停，纯靠自身生命力强扛，实在扛不过去的事，就直接完蛋，人家手术后三天就有视力，你爸都一星期了，还一点没有呢，他还嘴硬说，大不了重做。

爸除了倔，啥都不信，这次术后这么不听话，像小孩一样难管，其实是“阿尔茨海默症”在捣乱，他就是糊涂了，不能自我克制，不能像成年人一样勉强自己坚持不舒服的姿势。他在家里跟瑞老太关系最好，瑞老太虽然很惦记伯瑄，也经常犯混，有次她去姥姥姥爷家，突然宣布这个家是我的，我占领这里，你们都离开。爸就火了，气得直哆嗦，大发雷霆。瑞老太有个绿色公仔大青蛙带来忘了带走，被爸摆在同色系的沙发背上挺协调，瑞老太再来想带回家，爸就不给了，说都摆好了，惹得瑞老太一通哭闹。妈说这俩人现在都三岁。

爸给鸭子炸的酱美誉度很高，虽然鸭子让我别学了，一学就不小众了，我劳动人民本色还是觉得谁有不如自己有，谁会不如自己会，打电话给爸问个基本材料，爸就是颠三倒四怎么都说不清楚，最后说，对不起啊黄啸，就把电话挂了。那一瞬间我眼泪疙瘩都溅出来了，人老了就是这么残酷的，活活说不清楚这么小一件事情。酱是八子带爸去超市买的，他站在酱料架前，久久流连，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瓶子买了一堆，八子说他可不是说不清楚酱里都有什么嘛，因为他自己买了些什么都是迷糊的。最后因为糊涂兑糊涂，炸了一大瓶老爸自己也说不清楚都有什么的美味酱。一个资深神内医生朋友说，阿尔茨海默症没有特效药治，只能尽量延缓大脑萎缩进程，相关方法是，让他在安全的情况下做事和社交，保持交流，不要包办他的生活，不要让他脱离社会，就是让大脑保持被使用的意思。

我自己安慰自己说，别为老爸难过了，我们这些人活得那么透支，吃的喝的不明不白，自己先别说能不能活到八十五，就是一不小心能，只有个个比老爸更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