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敏近期的小说《铁血信鸽》、《惹尘埃》、《不食》等,呈现出了一种值得关注的倾向,那就是作家试图摆脱过去的创作路数与圆熟的创作技巧,另辟蹊径,更直接地切入我们这个时代最引人注目的问题,但是另一方面,作家尚未寻找到一种新的表达方式,在处理题材时,会让人感到某种程度上的生硬,而这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作品的艺术表现力。这一问题在鲁敏近期的创作中有较为明显的表现,这一方面说明了她试图更加贴近我们这个时代,同时也显示了她在艺术上还在摸索的过程中,并没有在新的层次上达到圆熟。鲁敏的创作是具有症候性的,我们可以《不食》为例,来具体谈谈这一问题。
《不食》以一个爱情故事的框架,向我们讲述的是当前的食品安全问题。小说的主人公秦邑是一个“怪人”,他不吃所谓正常的食物,吃的是“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花或茎条,林中掉落的松壳,无人认领的旧船浆,芦苇,枯萎的荷叶,农家灶下用作燃料的黄豆荚……”而之所以如此,是他要尝到事物本来的味道,而这又与他对当下食物的深刻认识与绝望有关,小说以倾慕他的女孩刘念的视角,讲述了他从一个正常人转变为“怪人”的心路历程,以及他的怪癖在生活中的孤立无援,故事的最后,他在众人的胁迫下,终于破戒啃了一块大骨头,而在第二天却去自杀,未遂,成了植物人。
小说向我们展示的是当前食品所存在的各种问题,这些问题在新闻报道中让我们触目惊心,但是这样的社会现实如何进入小说,如何成为艺术表现的对象?对于作家来说,却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鲁敏所采取的办法是塑造了一个“怪人”,以他的怪癖与所谓正常人的生活进行对比,让我们看到所谓正常的食物是多么荒谬、可怕,而与之相反,“怪人”本身反而是一种正常的行为。在这个意义上,“怪人”的存在是对社会现实的一种有力批判,而他最后的结局,也象征性地成为了梗在这个时代生活中的一根刺,向我们昭示着这个时代本身的荒谬。小说的本意是如此,但在具体的写作过程中,作者却并没有寻找到更加形象有力的表达方式,小说的主人公除了“怪癖”之外,没有具体可感的血肉与体温,或者说这个人物的存在更多的是来自作者的理念,来自结构故事的需要,而不是来自现实生活。这样在他身上,我们就“感受”不到生活的气息。不仅秦邑是这样,刘念也是这样,小说中的“我们”也是这样,小说中写到,“我们是谁?我们与刘念是什么关系?其实,嗯,我们不是固定的谁,也谈不上多么了不起,但大体可算是有鼻子有眼、乖顺而上进的人物,在任何一道由社会提供的选择题上,我们都会结结实实、毫不犹豫地站在绝大多数那一边。”这里的人物都是类型化的,是面目模糊的,是作者出于编制故事的需要而制造出来的,所以并不具有真正的生命力,也无法让读者接受与认同。因而,在小说中所突显出来的,便是作者对食物安全问题的各种罗列,这些问题虽然很重要,但并没有化为小说的内在脉络与血肉,在阅读时便会让读者感到生硬与不自然。
在文学史上,“莎士比亚化”和“席勒化”是经常讨论的一个命题,所谓“席勒化”是指作者并不是将自己的思想融化在故事与人物中,自然而然地呈现出来,而是以主观的观念规定着人物塑造与故事的进展,将作者的倾向性强加给小说人物与读者,这样的创作方式只是作家个人思想的“传声筒”,而并没有从更为丰富复杂的生活中汲取营养,也没有表现出一个丰饶的世界。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鲁敏近期的创作有一些“席勒化”的倾向,但同时需要指出的是,我们应该对她直面现实的姿态表示肯定,这在很多作家那里仍然成为问题,而鲁敏已经走出了她的新一步,我们希望她在直面现实的过程中,能够寻找到更加形象有力的艺术方式,从而可以写出更加成熟饱满的作品,也可以更深地切入我们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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