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这个小说,我们会发生一个疑问,李生为什么会想自杀呢?按通常的逻辑,他是没有自杀的理由的,他虽然没发大财但还过得去,也没有遇到突发性的灾难事件,作为一个进城打工十几年的老民工,他的妻子、孩子都在身边,生活安安稳稳,平平常常,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纵然有些小波折,也都是些生活琐事,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自杀呢,正如小说中所写的,走到这一步,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但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呢?在小说中,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李生萌发跳楼的想法,不是经济上的原因,而是心灵上的问题,不是处心积虑选择的结果,而是长久积郁之后的一时冲动。作为一个长期在广州打工的人,李生与他的湘西老家早已产生了隔膜,同时对他所处的城市也没有认同感,在城乡之间处于一种无根的漂泊状态,无论在哪里都似乎是一种“局外人”;时间与世界变化太快,让他无法找到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处,同学的自杀,同事的自杀,父亲坟上的青草,让他感到了世事无常与生命的渺小,而面对这些,他不仅是无助的,而且是无处可以倾诉的;在现实中,他虽然过着安稳、平淡的生活,但这种生活却也是没有希望与明天的,他看不到任何改变的可能,他唯一能看到的未来,只不过是同一种生活的延续与重复,天长日久,平淡就成了平庸,生活中便只充满了琐屑与无聊的碎片,这正如契诃夫笔下灰色的“小人物”一样,只能在日常生活的小圈子里绕来绕去,看不到另外的可能性,只能感受到如青烟一般缭绕,而又无处不在的悲哀。正是这些,最后促成了李生在冲动中萌发了自杀的念头。
在当前关于底层生活的小说中,大多作家关注的是社会、经济、政治等方面的问题,却鲜见有人对底层人的心灵世界进行深入的挖掘与呈现,而关注人的心灵,正是作家独擅胜场、应该大显身手的地方,在这方面,我们的一些作家做得还不够,他们仍只限于粗线条地勾勒,或者写作“问题小说”,还没有能够真正进入底层人的内心。魏微这篇小说的独到之处,就是以她擅长的笔法、语调,将一个平凡人物的精神困惑表达了出来。尽管小说中的主人公也不无知识分子化的痕迹,但这样的努力是应该肯定的。
小说整体上虽然是现实主义风格的,但也融入了一些现代主义的因素,它对李生生活与精神状态的描绘,让人不仅想起“存在主义”与“新写实主义”的作品,但又与它们不尽相同。在《李生记》中,我们可以看到李生经常会处于介于意识与无意识之间的精神状态,而这颇类似于加缪在《局外人》中莫尔索开枪前一瞬间的“恍惚”,同样他对待老家人的冷漠,也与莫尔索对待母亲的态度相似,但不同的是,莫尔索是一个大学生,李生是一个农民工,在有的地方略嫌生硬;而在《李生记》中,我们也同样可以看到类似《一地鸡毛》、《不谈爱情》等“新写实小说”对生活中琐屑、细碎一面的描写,这些对主人公同样是没有意义的,但与“新写实小说”中的主人公忍受或享受这种平庸生活不同,李生则选择了一种反抗的态度,尽管他反抗的方式是自杀,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但毕竟走出了反抗的第一步。
在写法上,小说全篇漫谈、随笔式的语调,与结尾处跳楼的戏剧性转折形成了一种张力,这如同一只橡皮筋,看似松弛,但不断拉伸,到最后却爆发出力量,给人以较大的冲击力;在前半部分,我们看到了李生同学、同事的死,但不会过于留意,直到李生登上楼顶,我们才会想到,这正是不经意间的铺垫,如此漫不经心地暗渡陈仓,让我们看到了作者的艺术功力和控制能力;而结尾处开放性的结局,则在最为紧张的时刻戛然而止,给人们留下了开阔的想象空间。这篇小说延续了魏微小说一贯的风格,而又在内容与形式上有新的探索,值得人们予以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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