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最后的文化贵族》,发现竟有那么多有趣的人与事,那么多独特的人生经历,这些平均年龄85岁以上的文化老人,在新旧中国经历了大半个世纪的沧桑,而今暮年回首,谈笑平生,所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有很多不为外人知道的经验、体会与趣闻,经由访谈的形式娓娓道来,让我们看到了他们的性情、趣味与取舍,虽然称他们为“贵族”未必合适,但他们在精神上却自有一种迷人的精神风度,而在今天浮躁的社会风气中,这是弥足珍贵的,很值得我们细细体味。
王世襄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他是一位美食家,又喜欢玩,对古琴、金鱼、蟋蟀、鸽哨、葫芦、竹刻、鹰、犬、古董都很入迷,学问做得也都是偏门,他研究明代家具带动了一个热潮,如今他最关心的是鸽子,他认为肉鸽和信鸽都是外国传来的,“除了这两种鸽子,还有一种年轻人根本不知道的鸽子,就是我们中国传统的观赏鸽。中国的观赏鸽,在全世界的观赏鸽里是最好看的,因为花色最多,而且也很有历史渊源。”这样一位老人,仿佛是从《世说新语》里走出来的,那么潇洒、疏朗,而又自得其乐,可见玩物未必丧志,由个人感兴趣的小事物深入进去,也可以做出大学问,养成真人格,或许这就是“世事洞明皆学问”吧。
黄永玉谈沈从文很出人意外,“有很多人都说我受沈从文的影响,因为他是我的亲戚。而成长过程中真正影响我的是左翼文化,从小就是鲁迅先生的木刻研究会,我们在党领导的木刻协会中成长起来的。沈从文是我的表叔,又同是凤凰人,人家很容易把我跟沈从文牵在一起。其实我在1950年才正式见到沈从文,把这种关系重新接起来,那是我很亲的亲戚,是我爸爸的亲表弟。两个事情:成长过程是左翼文化的影响,亲戚是我们尊敬的长辈沈从文,是这样子。”这样的解释,很可以破除一些研究者的牵强附会,让我们从当事人的角度,而不是想当然地看待历史,在这里,黄永玉没有因为沈从文今日的风光而趋附,也没有因为左翼文化的落魄而回避,而是道出了历史的真相,这是很客观的态度,很值得当下一些治史者深思。
清史专家王钟翰,在燕京大学即以爱喝酒著称,还发生过与日本宪兵队斗酒的事件,“日本人爱喝酒,华田提出来要跟燕京大学的老师比赛喝酒,……司徒雷登就让洪业先生叫我去陪酒。宪兵队长华田也讲中国话,说今天比酒,全用瓶子喝啤酒,每个人喝10瓶。我觉得啤酒醉不了,就跟他比。结果对方喝了9瓶酒就掉到桌子底下去了。我喝了10瓶还没有什么时。……当时北京的一家报纸还登了一条一二百字的新闻《王钟翰奴斗倭寇》”,从这一件事上,我们不仅可以看出民族大义,而且可以见出其人的真性情,令人神往。
此外,杨宪益与英国妻子戴乃迭的跨国婚姻,黄苗子、郁风在文化界的广泛交游,周汝昌读大学时与胡适的学术争论,85岁的彭燕郊竟然会跟卖DVD的小贩混得很熟,都很有意思;朱健写诗、编《词源》、晚年写文章,都并未着力为之,却成就斐然,沈昌文谈《读书》与《万象》的历史,钟叔河谈《走向世界丛书》,罗孚谈金庸与梁羽生写作武侠小说的起源,也都颇具价值;周有光谈解放初回国“在收入上,我在美国和中国相差不是很多”,郑敏说直到70年代末才与其他九叶派诗人“聚过两三次,都并不熟”,文洁若认可一生只做了三件事,“搞翻译,写散文,保护萧乾”,这些都是既有趣味,也颇具史料价值的,可以让我们看到只有当事人才能道出的甘苦,而不同于一般流行的看法。
这是一些性格迥异的老人,看着一篇篇访谈,仿佛走进了他们的生活,走进了他们的精神世界,他们每一个人都历经沧桑,都是特殊的精神存在,正因为特殊,才有着独特的美,仿佛一棵树,世界上不会再有同样的一棵,而正是这些姿态各异的树,组成了一个精神之林,支撑起了一片文化的天空。
《最后的文化贵族——文化大家访谈录(第一辑)》
南方日报出版社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