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梅的《山雨》和《幽灵》是两篇风格迥异的小说，《山雨》如一缕带着雨意的清风，《幽灵》则像是一座情欲纠缠的幽灵城堡，但在这表面的不同中，这两篇小说却有着一个共同的主题，那就是对爱情的探讨。

     在《山雨》中，王三水是一个在峨嵋顶峰兜揽生意的一个农村青年，小说以他的视角写了一个名叫苏晴的女子的感情生活，同时也写出了他自己对爱情的感觉。这两条线索一主一副，彼此交叉而又若即若离。苏晴对爱情是过来人的态度：“我一直认为我们很相爱的，可是结婚后才发现，我们根本就不了解对方，但我也要感谢婚姻，因为它毕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证明我们两个人并不相爱。”她在母亲的要求下，买了一把同心锁，但内心仍为感情问题苦恼，最后小说给出了开放式的结尾，她可能是跳崖自杀了，也可能没有出什么事，第二天跟母亲一起下了山；王三水，则说一直“没找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儿”，他暗恋过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却再也找不到她了，也有别的女孩喜欢他，但他却找不到感觉。小说在这两个人各自的爱情中展开，而两个人偶然的交往，则营造出了一种微妙而动人的氛围。他们二人之间彼此交错又相互牵连，构成了小说中最为动人的场景，我们能从行文中感受到王三水对苏晴隐约的爱慕之情，但这种感情却以另外的面目表现出来，一则是关心，比如他冒雨陪她去买药的情节；一则是故意表现出来的淡漠，比如看到她往山下扔同心锁时的表现，而苏晴对待王三水也是既有感激，又心存戒备，无论关心还是感激，都表明了两颗心灵之间的相互吸引与靠近，但靠近还是有一定的界限，游客与招揽生意的不同身份，相处时间的短暂，都为他们深入理解对方造成了障碍，比如苏晴那个不知打给谁的电话，以及她的喃喃自语等等，都凸现了二人的距离与隔膜，但也正因为如此，反而在他们二人之间展开了一个朦胧而暧昧的情感地带，小说最为成功的地方，便是对这一“朦胧而暧昧”情感的把握，这是一种说不清、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但它却通过细节的铺排、氛围的营造，清晰而准确地呈现了出来，这是颇为可贵的。在艺术上，小说留下了很多的空白，他们各自的爱情故事没有完整地呈现，结局也是开放性的，但正是这些空白，为我们打开了一个想象的空间。在《山雨》中，我们能感觉到现代爱情的某一侧面：谜一般的内心世界，萍水相逢的接近，交错而过的遗憾，这些都统摄在极具风格化的语言与故事中，达到了一种独特的艺术效果，也让人看到了现代爱情的不确定

     如果说《山雨》描写的是如山雨一样清凉而潮湿的爱情，那么在《幽灵》中，我们看到的是相互纠缠的欲望。小说出场的五个人物，每一个都心事重重，都在为自己的婚姻与爱情而苦恼。在这空旷而荒凉的现代城堡中，我们看到了各式各样的爱情：林娜和小杜经常在一起，他们又各有自己的男女朋友；杨峰昨天刚领了证，今天却又后悔了，他不知道自己远行后双方能否保持贞洁；叶玲玲忘不了那个下午的创伤记忆；武克喜欢的一个女子却是别人的情妇。在这里，五个裸露的灵魂在相互噬咬，也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他们彼此伤害，又彼此安慰，却没有人能够得到内心的安稳，在这五个人物身上，小说写出了现代情感的荒凉感与残酷感。

     小说中的“城堡”，具有浓厚的象征意味，同时城堡本身也构成了小说的一个重要线索。故事一开始就交待，武克是这个水泥建筑的间接主人，随着情节的展开，我们才知道，在城堡的背后隐藏着几个主人公不为人知的心事。在“林娜讲述的关于 Y与J的故事耐人寻味”一节中，我们看到了Y 、J与小李的三角爱情故事，在“同盟者”一节中，武克确信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林娜讲述的故事里每个人物在现实中的角色，“林娜今年三十一岁，她和杨东的事实婚姻已经将近十年。故事里，杨东的杨使他成为了Y先生，林娜把自己假设成Y先生有法可依的妻子，J是武克一直暗恋的女人——杨东的女司机，名叫江小燕，江的拼音使她成为J，小李是武克的大学同学。”林娜讲述了那个故事，武克才明白江小燕对他隐瞒了很多事，而杨东自然也对林娜隐藏了很多事，比如这座别墅是杨东金屋藏娇用的，那个“娇”就是江小燕。而“杨东把别墅的钥匙交给他是出于对他的绝对信任，同样出于和小李四年的同学情谊，武克介绍杨东来买小李推销的别墅。杨东不想让林娜知道这栋别墅的存在，让武克私下里帮他装修。”在五个人的爱情故事中，我们从林娜、武克的角度看到了他们各自不知道的事情，这些故事的线索或断或续、或隐或显，织成了一个以爱情或情欲为节点的社会网络，在这个网络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动、想法与感受，但又不单是一个孤独的个体，他们相互交织、相互牵连，组成了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爱情魔方，而感情的千变万化又与故事的进展与转变结合起来，让我们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这个水泥建筑似乎有无数个门，每个门都通向不同的方向和目的地”。

     在象征的层面上，作为一个幽灵们相互纠缠的场所，这座城堡显示出了现代感情的孤单与幽深，当它在呈现出这一切的时候，同时又将之隐没于虚无之中，最后只剩下城堡空旷而静寂地矗立在那里，它凝聚了所有的欲望及欲望的纠缠，成为现代感情物化而成的一座“纪念碑”。

     整个小说集中于一个场景，酷似一台舞台剧，它通过不同人物的独白、动作与交谈，让我们看到了他们的内心和复杂关系，那些充满哲理意味的爱情探讨，既是一本正经的，而又不乏反讽色彩，在亲昵中暗含着疏离，在嘲讽中又满怀着悲凉，所有的人都在倾诉，但倾诉却是没有对象的，所有人都在倾听，但他们只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这里深刻地写出了现代人情感上的困境。

     在小说的最后，两对男女分别找到了他们的“庇护所”，在孤单中寻找着暂时的安慰——“可你为什么会抱着我？我为什么又会让你抱？”“因为我们同时需要安慰。”在这简单的问答中，我们看到了他们内心的孤单与无助，以及他们试图通过“情感越界”来超越虚无感的努力，结尾处电影特写似的场景罗列，简介而有力，更凸现了故事的戏剧性与荒谬性。只有醉酒的武克留在了舞台上，他是旁观者，也是局中人。灯泡灭了，一切都隐没了，我们只看到欲望的幽灵在飞舞，在纠缠，它们最后消融于窗外的曙光里，消融在幽灵城堡的象征之中。

     从这两篇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现代爱情的不同侧面，这是现代人精神困境的一种表现。从形式上来看，这两篇小说都不同于一般以故事性见长的小说，而更善于表达细腻而复杂的情感，并且两者在形式、风格、技巧上也迥然不同，从中我们不难感受到作者的艺术创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