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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像苏东坡和小仲马这样子承父才,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确乎少之又少。
这一点鲁迅和老舍二位先生看得最为透彻。“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鲁迅说“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做,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和美术家。”子随父愿,鲁迅唯一的儿子周海婴长大成人后,谋生计的行当是无线电,着实远离了文学。
老舍说“他们(儿女)能粗识几个字,会点加减法,知道一点历史,便已够了,只要身体强壮,将来能学一份手艺,即可谋生”。老舍说的手艺很具体:木匠或瓦匠。
舒乙是老舍四个孩子中,唯一的男孩,但却未能随父所愿。他虽也体健如牛,吃得苦,受得累,但却没成为晃动着锯子,挥舞瓦刀的木匠或瓦匠。他先也是做了跟文学遥之又遥的林业工程师,但后来却陡然折回到文学圈子了。
自此,在文学的圈子里¾常抛头露面的舒乙招致了无数骂名。
任人笑骂
盛春四月,花开的无拘无束,难管难收。
安定门外,车水马龙的安立路一派都市景象。安定门桥下护城河沿某小区闹中取静,栅栏外人声喧嚷隔,栅栏内几株紫丁香安静地竟相Å放。据说,很多文学大家就曾住在这里,直至驾鹤西去。
这里是作Ð和文联共属的楼。如果你敲开楼里其中一扇门,门里立着个光脚趿À拖鞋的人。他的脸形、眉、眼、嘴都和老舍先生形似的自然就是他的儿子舒乙。若你仔细打量,你又会觉得这站在眼前的人,分明跟老舍先生不大像。
生在底层,长在胡同里的老舍,和À车的、剃头的、枪剪子磨菜刀的不论熟悉不熟悉的,上前就能乐呵着“打哈哈”(开玩笑)闹个自来熟。他若没有这浸染其中的生活¾历,祥子、虎妞、刘四爷、大赤包、冠晓和、招弟、老二、老三、祁老太爷、王利发、刘麻子、松二爷⋯⋯那些活生生的市井人物又从哪里来呢?
他的儿子相貌跟他很像,但这点很不像。对陌生人他不动声色、戒备、审慎、隔阂,完全一副知识分子的派头。
“这可能是因为我和老舍是两个阶层的缘故吧。他对Ë都很热情,跟周围的人能迅速地打成一片,这就是他写作的生活基础。所以写《龙须沟》时他就敢说‘我还用去看吗,都在心里装着呢’,这可是靠体验得不来的东西。”
舒乙住的地方离灯市口老舍的丹柿小院不远,他¾常会回那看看。那是他和父母姊妹生活过的地方。那有他熟悉的一切,鱼缸、花木、父亲恭身伏案的身影⋯⋯老舍有四个儿女。三女一男,舒乙是他疼爱的儿子,但他对外很少喊“父亲”,而是和外人一样喊“老舍先生”。这让忌讳喊父亲名字的国人匪夷所思,也让骂他的人找出了缺口,“你是空头文学家。你对你爸都干过什么啊,你天天拿着你爸爸在这里说事。”
对别人的骂,舒乙偶有回应:“没必要和这些骂我的人对话,因为没有对话的基础。要允许别人说话,自己心胸要开阔,气量要大。也许他们真的了解了我,说不定还能成为好朋友,不了解的情况下就让他们说去吧。”
但究其对外不喊父亲的Ô因,舒乙也给出了正面答复:“因为我自己是老舍先生的直系亲属,掌握了很多材料。但是我每次讲老舍先生,我都尽量脱离直系亲属关系的这样一个立场,因为有这样的立场不容易客观,不容易评价得非常公正。所以我尽量抛开个人的感情。而作为一个学者、一个研究者、一个读者来看问题。这样比较公道,没有什么感情的色彩在里面。大多数时候则为沉默,冷眼旁观。”
问心无愧
有光的地方就会有影子。
舒乙生活在父亲的光影里,斩不断的血缘关系,走到哪都是老舍的儿子。如果没有这圈光环,他不会被那么多人认识,也不会被那么人骂。这曾让他感到了老舍的儿子也不好当。“我是研究老舍的学者,所以我不可能避开老舍。依赖先人的名望,倚着先人这棵大树乘凉,肯定有人戳脊梁骨,认为你亵渎名门。”
但现在舒乙心里已¾一片豁然,“现在家庭的压力对我而言已¾不是问题了,因为我也有属于自己的成就”。首先,我自己没吃老子饭。其次,我不认为自己是混来的空头文学家。
“我本来是搞理工的,父亲也并不支持我当作家。我们四个儿女上学报名的专业,都是那时最热门的理工科地质、化工、机械、物理等。但对于研究老舍的外人来说,他一生四个断档时期:童年时期、1924到1929年,他在英国时期、1946到1949他在美国时期,都是难解之谜。作为直系亲属,我虽比其他人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但我也用了10年时间,调查采访了100多人,终于弥补了这四个空白档。”
写作方面,舒乙43岁才开始发表作品,成就当然不能和父亲比,但他的散文现有17部。绘»方面,舒乙60岁才开始绘»。他的»被公认为跟哪派都不靠,»风另类新奇,但»中又似有倒不尽的故事。其中一副µ墨»的德胜门箭楼,垂顺的柳枝之间写了大量的字。了解老舍的人,一看就写老舍先生最爱写的积水潭。
说到工作,舒乙双手交叉着挥动,特别是说到他一手策划的中国现代文学馆就更是自豪兴奋,脸上泛出红光。“它是中国最没有历史的博物馆,也是中国最有个性的博物馆。”
现在舒乙已¾从中国现代文学馆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业余的时间,除了»»,就是去找些在高楼大厦缝隙间残存的未列为文物保护单位的小胡同、四合院,继而为它们未知的命运奔走,或利用政Ð委员的身份为他们振臂呼号。
舒乙现在正在写一本叫作《发现北京》的书,被人熟知的北海公园里面不被人知的故事就是其中的一篇。“北京的宝贝太多了,不被别人知道那多可惜。”
舒乙不是天才,这是打小就被老舍给了定论的。所以,舒乙说现在的每点成绩,既是自己特别努力的结果,也是父亲影响的结果。“父亲手很笨,但是特别勤奋。他对每个标点符号都要仔细的推敲,一天都写不了多少字,但他每天都写。没有任何的节日,积少成多,就变成高产的作家了。晚上路过他的窗前,也许已¾九点半了,看见他还在伏案工作,这怎么能不给我激励?”
有时候,舒乙会给客人声情并茂地大声朗读他写父亲的文章,这时的他物我两忘,完全沉浸在与父亲的相逢中。这也另听者动容。客观点讲,利用特殊的身份为世人了解老舍推开一扇窗该不算什么坏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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