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越的一天

■    本报记者 李智更 北京报道 中国房地产报 2006-1-16

 2005年12月29日，对于胡越来说，这是普通的一天。

6：10 京城二环外 天色微明
  湿冷的雾气笼罩着灰色天际，东方只露出了一点模糊的亮色。
   早上6时10分，胡越起床。他胡乱地洗脸刷牙，扒拉两口饭，带上照相机和设计图纸就去发动汽车。
他今天要去远郊怀柔。路上车辆稀少，昏黄的路灯伴车前行。停车，捎上一位同事，继续前行。

    7：10 京城三环 薄雾弥漫

    天际现出鱼肚白，薄雾越发地浓重起来。

    车再停，一女记者跳上车。胡越转头道：“对外我不说你是记者，就说你是实习生，你的样子像。”
   记者不解：“你也‘防火、防盗、防记者’?”胡越手里握着方向盘，瞪着小眼睛，晃悠着光脑袋“嘿嘿”一笑：“有时候实习生的身份比记者角色让人放心！”建筑师是讲圈子的。光头发的类别就有种种：卷毛派（张雷、吴耀东）、帽子派（王路）、光头派（胡越、朱小地）、长发派……
     胡越这几天很郁闷，为了项目的事情。虽说为项目而郁闷不只这一回，可他依旧没办法快活起来。“这算是最不顺的项目了（具体什么项目他不肯说），不过也得咬牙挺着。别看你把设计想得好好的，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谁冒出一句话，你的事情就泡汤了。”
   “无法规避这些潜在的风险吗？”
   “有些事情是可以在最初判断出来的，选择不做；可有些刚开始让你眼前一亮，感觉不错，可结果却因难以预料的原因令设计效果大打折扣，那滋味——”没想到外表看起来大大咧咧的胡越，却有如此细腻敏感的内心。
  “你认为在现实生活中坚持职业独立性是否只是一句空话？”
   “至少是不容易吧。坚持自己设计原则，多是赔本的买卖，有谁赔得起？其实，想开了也就没什么了。尽自己100%的努力，其余的控制不了的随他去吧。”外表倔强的胡越把话说得有点沮丧。 
   不过，胡越也有顺的时候，比如那个摘取了国内所有重要建筑专业设计奖项头牌的北京国际金融大厦，顺利得简直有些“不真实”。
    胡越7天做出的设计方案便被甲方选中。
   “那个方案是歪打正着。我设计方案为4个主体，这正好符合甲方招商的意愿，所以就中了。”胡越说得很轻快，他觉得自己没什么了不起，那是偶然，是甲方规范的商业行为、宽松设计环境、各专业设计人员的集体协调配合等因素成就了他。
  他甚至将金融大厦立面上主要装饰——白色方格窗说成是建筑形式上的“废话”，“从形式美的角度看金融大厦还可以。但话说得有点儿多，并且不太适合风沙较大的北京，不耐脏。以后要尽量不说废话”。
   其实，胡越说要尽可能避免的“废话”，正被有些人乐此不疲地讲着。重形式而轻内容是现在建筑师的通病。只是他们殚精竭虑地连篇“废话”后，等待的悉尼歌剧院轰动效果并未出现。

    9：20 京城远郊 雾气加重

    车渐渐驶进京城远郊区的浓雾中，前车窗前的路陷入一片迷离之中。由于路况不熟，胡越把车开得很慢。他的同事则几乎隔十几分钟就用电话向当地人问路。

    10：00 京城远郊 浓雾重重

    10时，被浓雾包裹的车子终于在指定地点停了下来，可计划在此汇合的甲方却迟迟未出现。
   胡越扭腰晃脑，感觉后背僵硬得很。于是，他和同事跳下车，准备抽支烟，可翻便衣兜也未寻见半支。原来，早上忙乱中竟把这个贴身的伙伴丢在家里了。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等候，甲方、测绘等几路人马终于到齐。甲方车前面带路，胡越等开车紧随其后，向远处的深山行驶。

    10：45 远郊山区 雾气渐消

    日上三竿，雾逐渐消散。十几分钟行程，车到山前，没了去路。集体下车，步行进山。
   远望北方冬天的山丘一片萧瑟，几只羊散落荒野上。一行人在荆棘遍地的沟沟坎坎上行走，干冷的寒风裹挟着尘土飞起。偶有几蓬红酸枣、红野果从眼前掠过，几只眼尖的羊朝它们张望着。
  “哎呦”，一声叫声，后面胡越三人停下了步子。前边一人被酸枣树刮住失足，摔了一跤。旁边的人忙上前将其搀起，帮他拍净身上的土继续向前走。胡越转过头，搬着树杈子提醒记者“小心”！“你今天算是赶上了，做设计的前期必须要考察地形，了解周边的环境，与自然建立良好关系的建筑是我们追求的。”话音刚落，他自己就来了个趔趄。

   经过一番东找西找的40多分钟后，一行人终于到达目的地。测绘人员展开大地图，胡越举起相机对准那树、那山、那土、那石头一通狂拍，这都将成为他设计时要考虑的元素。甲方不时指指点点地跟胡越说着自己的想法，胡不时地点头。

    11：50 远郊山区 太阳露脸

    正午阳光依然灿烂，但却没让人感到温暖。项目一期、二期、三期地型看过之后，胡越等人原路返回。
胡越下午两点有重要会议，挤得吃饭时间只有20分钟。餐桌上除了几句必要的寒暄和甲方关于设计的交代外，胡越他们狼吞虎咽地没顾上多说话。
   今天看的项目本有个设计草图，但甲方不太满意，所以又找到胡越他们。甲方的话很直白，我们大老板就是想要一个什么什么风格的建筑，你再把图弄仔细就是了。胡越边点头，边擦嘴，没有异议。
   饭后，胡越三人上路。记者问他，“甲方的意思要你照猫画虎？”。他说：“如果就是给人家画图的事情，我不做。这个项目的图就跟没有一样，所以我才答应去设计。”
   胡越说他有时候也挺难，坚持不计报酬做设计，要赔本；坚持向“钱”看，他又不甘心。单位考量一个人的业绩，要看产值，可他偏是个不高产的设计师。胡越说他没有超人的本事：设计作品既要保证质量，又要保证数量。能力有限的他只能专心致志地干好一个活。

   为这事，胡越一直很犯难。如今单位考核业绩，胡越感到了更大的压力。他现在有个想法就是组织两个团队，一个眼睛盯市场，解决大家吃饭的问题；另一个是专心搞设计，出优秀作品。

    13：46 京城四环 阳光明媚

    回来路熟，胡越因此提前十几分钟进入会议室。这是甲方组织设计、排水、设备、施工、结构、监理等10几个部门参加的交底会。也就是让他郁闷的最不顺项目的交底会。

   胡越所估计的2小时完会，纯属幻想。
   10多个部门汇报完工作以后，几个不同部门“大拿”将眼睛齐刷刷地对准了设计图纸。胡越手里拿着烟一直没有发言，最终甲方点名问他，他才解释因为种种原因，现在的图纸只能称设计方案，不能叫设计详图。而人家一致认为没有设计详图就没法进行招标，胡越说因为材料不能确定做不了详图，大家就说必须做了详图各部门才能进行下步工作。
   几轮七嘴八舌的争论下来，与会人员情绪不但没低落，反而越发高涨，甚至因各执己见碰撞出了“火花”。胡越闷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看似置若罔闻，漫不经心，可他紧锁的眉头却偏又不会说谎。大家继续争论着，会议进行过半，胡越被甲方叫了出去，一去就是一个多小时。

    17：10 京城四环 夕阳隐没
   太阳下山，天色暗了下来。舌战终于宣告结束，结果不甚了了。胡越还没回来。他的同事低声对记者道着“运气”：“你今天可真算是来着了。上午是项目进行前，下午是项目进行中。体会到了吧，这就是建筑师的工作状态。”

   胡越终于回来了，什么都没说。他抱着一大堆东西塞进车里，带上同事和记者驶出了项目工地。出了项目大门，记者的嘴终于得到解禁。
   正值下班高峰，磨砺人们耐性的时候总是不请自来。一大遛车在路上排着长队往前挪，记者问胡越：“如果再有选择职业的机会，你还会选择建筑师吗？”胡越决绝地丢出一句“下辈子不当建筑师！如果你5年前问我肯定不是这个答案。”
    “因为辛苦不当？”
“不是。我不怕辛苦，但怕伤感情。有些人就是不懂得尊重别人的劳动，你费尽心力、千辛万苦地做出的东西，被别人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就否了。更有些没有职业道德的甲方，在几个建筑师无偿做的方案中随意地选，一分钱不花。一个不尊重劳动的行业肯定是不规范的，而建筑师就要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感情能不受伤？”

    拥塞的路旁，各家铺子亮起了各色灯饰。淹没在车海中的胡越把话说得不紧不慢，不温不火，如同说得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