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沙"老蔡" 

老蔡并不老。刚刚迈进二十的门槛儿，一付笑意写在眉梢、春风踏在脚底的好样子。让西沙日头百思不解的是，永远拿老蔡的面子没办法，越是毒猛，越是往白白皙皙、平平滑滑里走，不黑不糙！老蔡总是使用2号表情——淡着笑。像是有个酒窝窝，可轻意不显，除非笑狠了，但少。发式与脸型配合得巧，齐耳短剪，让那一顺乌黑去衬出脂白，再隐露一截脖颈，便利索了。身材也十二分地好。军装穿最顺溜的号型，上白下蓝，挺挺拔拔，像刚刚破土三、五年的青青椰树，舞弄海风笑对天，飒爽！绝对地！看出来了吧？女——的！老蔡是女的！其实她一向被唤作“小蔡”的。

小蔡变老蔡，当然有些个“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意思。2001年，小蔡同几个小姐妹一起踏上了西沙永兴岛。这一踏，便踏出个共和国纪录：首批上西沙服役的女兵！再查查地图，北纬16度50分，也是在祖国最南端服役的女兵！荒蛮小岛，清一色男性世界，让她们抹上了绚烂，抹上了柔情，也抹上了欢笑，连海风都有了色彩。她们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一片天地：战备执勤、军事训练、农副生产、文化活动，女兵们样样不怵男兵。潮起潮落之间，小姐妹们先后退伍转业了，第一茬“西沙玫瑰”就剩了小蔡。后来的女兵管她叫蔡姐，新来的男兵都尊她一声班长。小蔡也觉得自己正在变老呢。

我上岛迟。第一次见小蔡是在会操的队列里。通信连的排头兵竟是位女性——小蔡。那日太阳着实蓬勃，舍下力气暴灼这青春的列阵。兵们笔挺地死扛，汗水不是在流，不是在淌，是在溅！小蔡浑身透湿，一绺头发粘在脸庞，含在嘴角，愣是把目光死死地锁在远处，容不得你对她的坚毅有半点怀疑。她的队列动作无可挑剔，呼号更令我震惊，在一片雄性的吼声中冲天而起，刺出一嗓子尖锐和亮雳，生生把全连的呼号声带高了两个八度。步伐转换之间，一只白鹭羽毛般翩然掠过她的头顶，我记住了她——好兵小蔡。小蔡在西沙是官兵皆知的。当然不仅因为兵老，更不是靠她的清秀娟美，而是靠枪，一双真正的54式手枪。从上岛开始，她便迷上了射击。朝来夕去地苦练了几年，技法便随身了。每次向视察的首长或慰问团汇报表演，她都要拿出自己的独门绝技：双枪射击。来过西沙的许多人都知道西沙有个女神枪手，如同当年的“双枪老太婆”。（瞧，成老蔡了不是？）

去年全区部队进行军事比武，各路高手啸聚永兴岛。手枪射击本没有战士的事儿，小蔡便闷闷地坐在观众席里瞧别人打。几组下来，军官们竟有剃了光头的。打过仗的司令员看不下去，黑着脸大喊一声“小蔡，给大老爷们露一小手！”小蔡炸雷般答一声“到！”早从人群中窜了出来。好一个小蔡，一身海洋迷彩，两肩斜挎双枪，在射击线上稳稳站定，“嗖”地从枪套里拔出爱枪，顺势打开了机头，先出右手瞄准，稍稍定神，“砰”的一声，那枪借着后座力向上美美地划出一道弧线，还没收到胸前，左手的家伙已优雅地到位，没有一丝犹豫地便响了。之后的一切就像是一条八分音符的乐句，没有符点、没有切分，更没有休止，一枪压着一枪，一气呵成。弹道的嘶鸣和着击中钢板人头靶的铿锵，把现场观众的情绪带到了顶点。十发十中！小蔡收住双枪，任人们欢呼着，迷眼看了看枪身的烤蓝和阳光下泛出的幽幽青光，朝枪口吹了口气，只给了观众们淡淡的一笑。“这老枪！”那打了光头的军官嘀咕着，竟臊得抬不起头来。老兵、老枪，小蔡的名气大了许多。家乡的省报给了小蔡一个整版，还配上她据枪射击的照片。海军报也登出她的大特写。年初，记者上岛采访，小蔡自然成了记者们最感兴趣的人物。大年初一，她在中央电视台露面。镜头中的小蔡一付“大海以真能容为量”的老成，说西沙给了她什么，她在西沙得到了什么，她爱西沙什么，说她这一辈子就是走遍五湖四海，也永远走不出西沙的胸怀了……我和许多西沙人都被她的真情感动了，也被她的老练感动了。

尽管小蔡是老兵，是老枪，也老成了，人们还是叫她小蔡。真正叫老蔡其实就是前天的事。那晚情形急迫，所有小岛部队都进入了紧急状态。由于碰巧海底电缆中断了，所有上传下达都得由女兵班的电台保障。我和几位首长在作战室研究和处置情况，来来往往的报文目不暇接。我担心地问通讯联络怎么样，通信科长说没有问题，绝对没有问题，因为今天是老蔡值班。老蔡？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继续工作着。直到半夜，才发现来往穿梭于作战室传递电报的，竟只有小蔡。原来她就是老蔡！我们几个领导相视而笑，便一起来到隔壁的报房。只见电台前的小蔡像一位从容若定的将军，指挥着眼前的一切，也指挥着漆黑的夜色、大海上汹涌的波涛和遥远处一双双警惕的眼睛。她用她灵巧的双手和轻轻的话语，便把复杂的局面揽在胸中、握在手中了。老蔡，不错，这是对小蔡的尊称，再贴切不过了。我们一起叫了她一声老蔡，她回眸一望，还是只给了淡淡的一笑，伸手把额前的散发撩到耳后，便立正行礼，递上一份电报说：“首长，请签字。”那晚的小蔡，不，那晚的老蔡美极了！

  有人说美丽是西沙的名片，可我要说，正是有了几代、十几代像老蔡这样可爱的官兵们，西沙才如此美丽！

对了，你还不知道老蔡的名字吧？我说过她“清秀娟美”的，掐头去尾就是她的名字——秀娟，人如其名，老蔡就叫蔡秀娟。

                                          2005年4月6日晚  于西沙永兴岛